2025年3月31日，一直在研究日本南海海槽特大地震發生時災害規模的日本政府工作小組發佈了災害預估報告，最多可能造成29.8萬人死亡，經濟損失達292萬億日元。除直接死亡外，最多可能有超過5萬人的間接死亡，覆蓋日本全國約半數人口的31個都府縣的764個市町村，將遭遇震度6弱以上強震或3米以上的海嘯侵襲。
此前2012年估算的死亡人數為32.3萬人。經過12年多的防災減災努力，原希望能夠減少死亡人數，但實際估算僅減少了不到10%。此次新發佈的災害預估表明，這場災難將會動搖日本的國家根基，對社會經濟造成嚴重打擊。
然而，這些數值是基於當前防災措施分析的階段性結果，今後通過舉國上下推進防災減災，哪怕只是多挽救一條生命、多降低一點損失，完全有可能減少傷亡規模。日本政府及相關地方自治體亟需全面調整避難對策與基礎設施規劃，並呼籲各地社區和個人必須以超乎既往的緊迫感，強化並全面落實事前防備措施。
紅色框線內為南海海槽特大地震預想震源區（供圖：日本政府地震調查研究本部與地震調查委員會）
南海海槽特大地震災害預估報告概要（供圖：日本內閣府）
「減少八成死亡」目標遙遠，僅「減少不到一成」，
南海海槽特大地震是指在靜岡縣外海駿河灣至九州日向灘外海的海底溝狀地形（海槽）上發生的地震，歷史上約每100～150年發生一次。日本政府的地震調查委員會在今年1月修正了芮氏8～9級地震未來30年內發生的概率，從原來的「70～80％」上調至「約80％」。
日本政府基於2012年8月公佈的災害預估報告，於2014年3月制定了《南海海槽地震防災對策推進基本計劃》。其中提出了「死亡人數減少約八成」等目標，並指定了29個都府縣707市町村為「南海海槽地震防災對策推進區域」，以便持續推進防災減災措施。
日本內閣府下設工作小組（南海海槽特大地震對策研討工作群組，名古屋大學名譽教授福和伸夫擔任組長），自2023年4月開始著手整合防災減災措施進展數據、及最新計算模型及地基與海嘯研究成果。此後還結合2024年1月發生的能登半島的地震數據，開展了新版災害估算研討。
新版災害預估顯示死亡人數為29.8萬人。其中，海嘯造成的死亡人數達21.5萬。預計關東至九州地區的13個都縣將遭遇10米以上大海嘯。本次預估採用更高精度的地形數據，結果顯示淹沒水深30釐米以上的淹沒區域較上次預估擴大了三成。
因此，即使考慮到防波堤和海嘯避難設施的部分建設效果，死亡人數仍未見顯著下降。此外，預計建築物倒塌將導致7.3萬人死亡。
南海海槽特大地震發生機制示意圖（供圖：日本氣象廳）
負責彙總南海海槽特大地震災害預估的政府工作小組組長、名古屋大學名譽教授福和伸夫（供圖：日本記者俱樂部）
最壞情況是發生在冬季深夜，但提前撤離可減少傷亡
新版災害預估考慮了不同地震發生模式下的震動和海嘯的多種情形，並基於各種數據進行了詳細分析和解析。最終彙總的報告書長達約100頁。死亡人數最多的情形是：風速達8米/秒時的冬季深夜，發生芮氏9級地震，東海地區受災嚴重且對首都圈影響巨大。這種情況下各都府縣死亡人數為：靜岡縣最多達10.1萬人，宮崎縣3.3萬人，三重縣2.9萬人。
預估海嘯造成21.5萬人死亡的估算是以「立即撤離的人口比例為20%」為前提計算的。若撤離的人口提升至70%，死亡人數可大幅降至9.4萬人。再次印證了迅速撤離的重要性。
根據估算，震度7級的地震將襲擊靜岡至宮崎的10縣149市町村，震度6弱以上將覆蓋神奈川至鹿兒島的24府縣600市町村。福島至沖繩廣大區域將遭受3米以上海嘯侵襲，最高海嘯預計出現在高知縣黑潮町和土佐清水市，可達34米。靜岡市以及和歌山縣串本町等地，1米以上海嘯最短2分鐘即可抵達。這表明，在某些地區快速撤離並非易事。
震後需避難人數從上次的950萬人增至1230萬人（震後一週），佔日本總人口的約一成。儘管住宅抗震強化等措施使全毀/燒燬建築從上次預估的238.6萬棟微降至235萬棟，但絕對數字仍很高，可以看出對策效果尚未充分顯現。
多重地震列度分佈圖中的「陸側情形」。圖中假設強震發生於陸地一側。與標示各地最大預估震度的最大震度分佈圖不同（供圖：日本內閣府）
首次估算間接死亡人數，最多超5萬人
29.8萬死亡人數包含海嘯及建築物倒塌等造成的直接死亡，此外基於東日本大地震、能登半島地震等間接死亡案例，此次首次推算了因避難生活導致健康惡化等產生的間接死亡。但鑑於推算精度的侷限性，給出了2.6萬～5.2萬的區間值。5.2萬是東日本大地震間接死亡人數的13倍多。
南海海槽特大地震可能引發近現代社會前所未有的大規模超廣域災害。此外，若疊加外部救援不足等不利條件，間接死亡人數恐會進一步增加。
在熊本地震與能登半島地震中，因災害間接死亡人數超過建築物倒塌等直接死亡人數的現實凸顯出了嚴峻課題。日本政府去年12月修訂避難所運營指南，要求地方政府參照國際標準提升人均避難面積與便所數量。
目前並不清楚這些措施在各地的實施程度。為了儘可能減少災害間接死亡的預估人數，迫切需要採取改善疏散中心、臨時住所環境等措施。
「南海海槽地震防災對策推進區域」的指定範圍（覆蓋29都府縣707市町村）（供圖：日本內閣府）
經濟損失接近名義GDP的一半
經濟損失方面，此次預計建築物與設施修復的直接損失最高達224.9萬億日元，加上企業受災導致的生產力下降的影響等，損失達到270.3萬億日元，較2013年預估的214.2萬億大幅增加。此次還新增了交通基礎設施受損影響，總損失升達292萬億日元，相當於日本2024年度名義GDP（609萬億日元）的近一半。預估經濟損失較上次增長的主因在於建材價格飆升導致的修復費用增加等。
預估經濟損失的詳細構成除了前面提到的建築與基礎設施損失224.9萬億，還有市政領域，包括下水道3.4萬億、自來水0.8萬億、電力0.1萬億。這些重要基礎設施癱瘓將嚴重影響民生，預計最多會有3690萬人斷水，3570萬人無法使用下水道，2950萬戶停電。行動通信在地震後即刻陷入大面積癱瘓已屬必然。
此外，生產與服務下降相關損失達45.4萬億日元，尤其面向南海海槽的太平洋沿岸集中的製造業與零售業受損嚴重，影響遍及全國。企業倒閉、供應鏈斷裂與失業等影響將會持續多年。
此外，預計交通系統也將嚴重受損，包括道路4.32萬處、鐵路1.87萬處，東名高速以及東海道/山陽新幹線長期中斷的可能性非常高。另外，中部國際機場、關西國際機場等預計受災區域的機場因海嘯受海水淹沒，估計需要長時間的修復才能恢復正常。
陸側震源情形下南海海槽特大地震道路通行阻斷率預測圖示（供圖：日本內閣府）
預計南海海槽特大地震將導致4.32萬處道路損毀。照片為2024年1月能登半島地震導致的道路損毀情況（供圖：防災學術聯合體/高橋良和）
抗震建築比例雖提升，但人口密集區依然高危
《南海海槽地震防災對策推進基本計劃》設定了「十年內將死亡人數減少八成、全毀建築減少五成」的目標。然而，在目標指定區域，提升抗震建築的比率與改造密集街區等工作進展滯後。
日本國土交通省的數據顯示，日本全國抗震住宅的比率從2008年的79%提升至2023年的90%。然而，如能登半島地震所示，山區與人口減少區域進展緩慢。原定於2025年實現的「基本消除抗震不足住宅」目標，目前由於進度落後，已被推遲至2030年。
人口減少區多屬高齡化嚴重地區，房屋改建困難，多數家庭無力承擔局部抗震加固。現實情況是，主要來自地方財政的補助已近心極限。因此，專家呼籲需國家級補助制度的支持，以提高抗震建築的比率。
除加固建築物外，採取措施固定家俱以減少擠製傷亡人數方面也存在課題，2022年的實施率僅有36%。此外，存在火災蔓延風險的建築密集區的改造也進展緩慢，截至2024年3月僅完成了61%。
地震發生後，密集區域的防火也是一個問題。照片為1995年1月17日阪神淡路大地震後神戶市長田區發生的火災情景（供圖：神戶市）
國土強韌化計劃中也並未顯著減少損失
2012年發佈的南海海槽特大地震預估死亡人數「32.3萬」這個數字當時震撼了整個日本社會。此前一年的東日本大地震中，僅初期就造成近2萬人死亡或失蹤。
當時的日本政府吸取這場災難的教訓，於2013年制定了《國土強韌化基本法》，次年6月出臺了《國土強韌化計劃》，將防災重心從災後修復轉向災前預防。具體措施包括：強化防波堤與堤壩、完善避難設施與逃出路徑、提升抗震建築比例、加固道路橋樑、推廣災害風險圖、聯合地方政府開展防災演練等。
因此，包括政府、公共和私營部門以及地方政府在內的許多方面，都期望10多年後發佈的新版災害預估，能夠因後續應對措施取得的進展而大幅減少死亡人數和經濟損失金額。但新版預估中死亡人數僅縮減約8%，不及原預期的10%，經濟損失反而增加了。
新版損失估算是對大量數據進行細緻分析的結果，殘酷地提示了巨大地震的可怕，以及採取具體減災措施保護生命的困難。
按時間順序提示的預計撤離人數。震後一週避難人數約達日本總人口約10%（供圖：日本內閣府）
強化對策刻不容緩
日本政府決定，基於最新災害預測評估報告，為全面強化防災預備措施，將加速推進《南海海槽特大地震防災對策推進基本計劃》的修訂工作。此次調整擬根據此次預估的浸水範圍擴展情況，增設重點防災實施區域，並對現行《國土強韌化計劃》進行同步修訂。
日本政府還將於2026年度新設防災廳，該機構不僅要強化防災相關部門之間的跨部門協調機制，更需確保高實效性的防災措施能迅速落地執行。
目前南海海槽特大地震在未來30年內發生的概率約為80%，但需明確指出：將80%簡單除以30來推算未來一年的發生概率是錯誤的。這場地震可能30年後仍未發生，也可能在今日或明日突然來襲。儘管從心理學來說人們抱有「應該沒問題」的「正常性偏見」是自然現象，但作為地震頻發國的居民，保持強烈危機意識至關重要。舉國強化防災對策已刻不容緩。
2024年8月，位於預測震源區西端的宮崎縣近海發生板塊邊界局部錯動，引發芮氏7.1級地震。由於特大地震發生概率較平時顯著上升，日本氣象廳首次發佈《南海海槽地震臨時通知（特大地震警示）》，要求民眾在一週內重新覈查防災準備。
所幸那期間並未發生更劇烈地震，但政府地震調查委員會主席平田直（東京大學名譽教授）警告稱：「特大地震並非必定在預警後發生，其極有可能毫無預兆地突然來襲。」
預計南海海槽大地震將對包括城市地區在內的廣大地區造成廣泛破壞。照片為1995年1月17日阪神淡路大地震後的神戶市長田區（供圖：神戶市）
為保護更多生命而準備
最新災害預測公佈後的記者會上，日本內閣官房長官林芳正表示，「將嚴肅對待（預測）內容，加強建築物抗震改造、完善防災設施及提高儘早避難宣導等措施」，並明確政府將進一步強化應對政策的方針。
參與擬定本次災害預測的政府工作群組主席福和教授在記者會中坦言其危機感：「若災害損失不降低，國家未來將瀕臨險境。」2024年8月他在日本記者俱樂部的發言中也強調：「減災的核心在於提前採取措施，取決於國民意識改革。我們不能僅僅依賴國家（政府），需各地方、個人及工商界共同激發智慧提升防災意識。」
2025年的3月11日，東日本大地震迎來了第15個年頭。這場災難，包括間接死亡在內，已有逾2.2萬人失去無可替代的生命或下落不明。更有數倍乃至數十倍於此的民眾，至今仍揹負著災害帶來的傷痛。
為此，「最大29.8萬人死亡」的預測數字絕不容成真。若特大地震最終不可避免，那就必須本著「哪怕是多守護1人」而盡最大努力，做好每個人所能做、也必須做的準備。
預計南海海槽大地震將造成遠超東日本大地震的大範圍破壞，對日本經濟和社會造成巨大影響。照片為2011年3月11日東日本大地震的受災地區（供圖：減災學術聯盟/高橋良和）。
豎立在東日本大地震紀念公園祈禱廣場上的紀念碑。這座向天空伸展的「萌芽之塔」高8.4米，與當時的海嘯高度相同。紀念碑上還刻有宮城縣名取市閖上地區所有遇難者的姓名。（照片拍攝於2023年3月13日）
原文：內城喜貴/科學記者、共同通信社客座評論委員/JST Science Portal 編輯部
翻譯：JST客觀日本編輯部
【相關超連結】
內閣府，防災資訊頁面，「南海海槽大地震模型和損害假設方法研究小組」
內閣府，防災資訊頁面，「南海槽地震防災措施」
內閣府報告，「關於南海海槽大地震最大等級地震的破壞假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