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含苞待放的三月,是日本的畢業季。這個三月,國中二年級的兒子弘迎來了他與藤川前輩告別的時刻。這對初二和初三的男生,在軟式網球部的送別會上竟然相擁而泣,讓我這個外國媽媽也在旁邊感觸良多,留下了深深的感動。
送別會上女生們爲前輩贈送伴手禮,依依不捨,一片眼淚
「部活」是日本的校園文化
週末清晨,日本街角經常能看到一種暖人的街景。
那就是身穿隊服、手拿球拍或球棒,大清早成羣結隊去參加「部活」的孩子們。在成年人們慵懶地享受週末的時候,孩子們早早地來到操場,開始了他們的週末「部活」。他們腳步健穩有力,青春飛揚,走過身邊時會一起向你打招呼說「kon ni chi wa(你好)」,讓你瞬間覺得世界和年輕真是美好。
「部活」,就是學校的校園俱樂部活動。日本從小學、國中、高中到大學,每一所學校都有「部活」(小學稱作「俱樂部活動」,大學就是社團)。「部活」的内容非常廣泛,母體分爲運動類和文化類。大多數學校的運動部通常有棒球、足球、網球等各種球類部和劍道、空手道、柔道等武術部;文化部則包括棋類、吹奏、花道、茶道、合唱、美術、攝影、書法等等,總之「部活」内容因學校而異、花式繁多。
日本兒童在小學高年級後便可以選擇「俱樂部活動」,而到國中,則一進學校就會有各「部活」的學長們來邀請部員。據統計日本中學生中,初一、二年級有90%、初三和高一、二年級有80%,高三學生有50%以上學生都會參加一種「部活」。如此普遍的參加率,可見這種「部活」事實上是一種典型的日本校園文化,也是日本學生青春的一種表現。
和小夥伴兒們一起訓練
日本「部活」,它不同於歐美社會領域性組織,也不同於中國社會精英式文體教育。它發生在校園,因高頻度地舉辦學校間比賽,學生們熱情高漲。很多學生堅持義務教育期間善始善終地從事一種「部活」,而當進入社會時他基本上已經是某一個領域的小專家達人了,甚至有人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接受專業教育,也便成爲了職業選手。
當然,也有少數沒有參加「部活」的學生,這在日本學校教育中也是一種自由,大家通常會愉快地稱之爲「歸宅部」。
在這種校園文化下,日本的每一位中學教師在學校都會被指派負責一個活動部指導,老師們除了備課擔當自己的教學科目以外,還要按照文部科學省(以下簡稱文科省)的最新規定,每週指導「部活」四天,週末指導「部活」一天。儘管「部活」並不在教學大綱之内,但日本的初高中大學,沒有「部活」的學校是不存在的。
每個「部活」學生不分運動類還是文化類,每天從繞學校跑完規定次數開始,然後進入各自的部内活動。活動程序中與高年級學生一起參加,前輩指導後輩,新生從毫無基礎知識的狀態下在前輩和教練的指導下,逐漸掌握一門「部活」技能。
圍繞學校跑步
我的大兒子弘參加的是軟式網球部。記得剛剛進國中時,他聽說體育課要做俯臥撐和仰臥起坐,還沒有脫離嬰兒肥的弘緊張得開始臨陣磨槍,效果可想而知。然而自從進入軟式網球部每天參加訓練,兒子肚子上的肥肉竟然眼見着天天變成了肌肉,不出半年,整個人完全從嬰兒肥變成了肌肉男。
自此,我不得不對日本的「部活」刮目相看。
「部活」可以成爲青春期兒子和母親的溝通橋樑
對於每個有青春期男孩兒的母親來說,如何對待青春期兒子,簡直就是一個全新課題。這時期他們突然長大,對從前百依百順的媽媽開始覺得絮叨、厭煩,加上媽媽們總會說些「今天學習了麼」「房間這麼髒什麼時候清理?」之類的話題,讓他們覺得「你不絮叨還好,你一說我還不幹了呢」。於是,孩子們的反叛使媽媽們總在「不想絮叨」卻「不得不絮叨」的矛盾境地中痛苦徘徊。初一剛開始,我們家也不例外。在我「痛苦的徘徊中」兒子也變得話越來越少,好在後來我發現了「部活」的妙用。
我發現兒子熱衷「部活」,他聲稱去學校的目的主要是「部活」。雖有些本末倒置,但「部活」使得我們母子間有了一個很好的溝通橋樑。當「中二」青春期兒子對來自你的任何問題都表示「還行吧」「一般吧」,言外之意就是「沒什麼話可說」的時候,只要你對他說起他熱衷的網球,最好是表示你對軟式網球不太瞭解,提出幾個問題希望求教時,他就會不經意地開啟話匣子,放鬆了對你的全盤警惕。
訓練中
於是,從最初解釋軟式和硬式網球區別,到教給我規則,到和盤托出隊友間人際關係,向我傾訴他在網球隊的遭遇,最後聽聽我對事情的看法,一直到後來向我敘述比賽詳情……兩年下來,哈哈,我得意地發現軟式網球這個兒子熱衷的「部活」,其實是獲取兒子信賴的最好工具,也是瞭解兒子在學生活狀態的最好管道。當然,爲他找來軟式網球相關的書籍和漫畫、提供各種軟式網球比賽的影片錄影供他研究,都是加深母子交流,獲得兒子信任的必要前提。
在和兒子交流「部活」資訊的程序中,他和藤川前輩的交往給我了很深的感觸。
弘和藤川前輩的友誼
原來,日本中學的軟式網球「部活」只有雙打,沒有單打。每個人入部後,首先要決定自己的雙打隊友。而弘的學校有一個傳統,就是新生隊員總數爲奇數時,要先選出一名隊員與二年級前輩進行組合。除了解決雙打組合人數問題,另一個目的是代表低年級組進入高年級,透過一起參加訓練和比賽,向高年級前輩學習技巧,從而在升入二年級時,能夠擔任起指導低年級後輩的重任。
不知道爲什麼,在決定這個年級「單數」候選時,一年級隊友同時將手指指向了兒子弘的方向,重任便落到了弘的身上。這意味着他平時不僅要和同年級夥伴一起訓練,還要夾雜在二年級前輩隊伍中與前輩組合,參加二年級組的比賽。
這件事當時對於弘和我來說,實在不知應看作是一種榮譽,還是通常的「被踢出了羣」。也許兩種解釋都可以,但「命運」來了,就要接受。那時,弘有些迷惑,我也有些彷徨。要知道一個人進入比自己高一年級的群體,在技能上又幾乎爲零,弘是否能順利溶入二年級團體?會不會有人欺負他,每週要參加兩個年級比賽,這個初一小男生在體力上是否喫得消?很多問題橫亙在兒子面前,其實也是擺在我的面前。
好在我已經意識到可以透過「部活」話題與兒子溝通交流,因此,透過交談我鼓勵弘說,這既是一種挑戰,也是一種機會,希望他能夠把握住。弘很努力,除了找來一年級隊友在公園苦練,還找來影片錄影和書籍刻苦研究打法和技巧。更關鍵的還是跟着前輩虛心學習。
前輩就是藤川前輩。藤川前輩不僅對弘耐心指導,而且碰到弘出現各種失敗也從不生氣發火,最關鍵的是藤川前輩的網球技術很不錯。在與弘配合比賽時,藤川前輩竟然能夠在弘這個一年級前衛很弱的狀況下帶領弘多次取得勝利,最終在決定主力隊員時,弘託藤川前輩之力,也一起成爲了二年級主力隊員。這在很多二年級隊員都是候補隊員的狀況下,簡直不可想像。
就這樣,弘跟隨着二年級前輩們一起參加各種比賽,整個一年級下來,弘幾乎每個週六週日都在網球場上,常常是累得回家後倒牀就睡。
一年級時與藤川前輩搭檔
而藤川前輩呢,我們有時想像一下他的立場。爲什麼會是他來與低年級搭配呢?是因爲他優秀?還是「同病相憐的圈外人」呢?在比賽中他帶着一年級小弟弟打球,處於比其他對手劣勢的狀態,他有沒有過迷惑和彷徨呢?他有沒有感覺過「圈外」的孤單呢?一切無從可知。我們看到的只是藤川前輩帶着低年級小弟弟千辛萬苦、一路努力,然後所向披靡。
一年後,升爲三年級的藤川前輩成了學校最高年級,弘也成了二年級主力。弘和藤川前輩一年來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他們各自在新學年得到了新組合,並分別成爲兩個年級的最高主力。藤川前輩帶領全隊奮勇前進,弘也成爲指導新生的主力。到藤川前輩畢業時,他們所在的軟式網球隊代表學校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最好成績。三年級送別會當天最後一場比賽上,藤川前輩還獲得了校内比賽冠軍,爲他國中時代的青春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一年級爲三年級跳舞送別
送別會當天,看到最後相擁在一起的兩個男孩臉上默默掛着晶瑩的淚珠,只有我知道這兩個小男子漢的心裏都經歷了什麼。真的爲他們高興,便在旁邊一起落淚!
藤川前輩給的最後建言
他們最大程度地發揮了「部活」的優點,透過努力訓練和自強,各自克服了環境,戰勝了自己,獲得了成長。
送別會後,後輩們爲前輩們特製「送別隧道」
後語:「部活」文化的短長
近年來,由於日本教育崗位人手不足,使得「部活」教練成爲教師們的一種巨大負擔。也有學校在從事「部活」程序中突發了各種管理事故,諸如登山部遇到雪崩、夏季炎熱導致學生中暑喪命等等。對此,文科省下達了有關縮短「部活」時間的相關法令以保證教師最低限度業餘時間;針對事故,文科省也下令活動中禁止冬天登山、夏天活動時間和判斷標準等也都重新進行了明文規定。無疑,以上這些有關「部活」的問題點不容忽視,但據調查日本家長們對於日本式「部活」還是非常滿意的。
據專家調查,日本80%的家長滿足於子女在學校透過「部活」而發生的變化。很多家長感到在學校「部活」時間越多,反而更有利於將剩餘時間集中在學習上;與「部活」夥伴們透過活動強化了自身的協調性和積極性;與一個人沉浸在某一世界有所不同,「部活」時間就是與夥伴們切磋琢磨的時間;最重要的是透過「部活」,孩子們不僅強化了體力,更在精神方面有所成長;甚至有的家長提到,孩子們運動後喫什麼都香,挑食的毛病也改多了。
除此之外,在「部活」中,通常是前輩帶領後輩進步,這一接觸程序中低年級學生可以學習到如何接觸尊長,而前輩也可以思考怎樣才能引導後輩。這些成果在日常生活中家長無論費多少口舌也不如一次具體實務來得深刻有效。
同時,「部活」文化還使得學生們能透過各種共同體驗,與同伴一起克服困難、享受喜悅、互相幫助,達到獲得一種歸屬感,並獲得「夥伴」這種人生至寶。
不僅如此,事實上「部活」中還非常講究各種禮儀,每次活動必以問候禮儀開始,對尊長用敬語,活動中要經歷各種體驗和發表等從而瞭解在人前的各種規矩和做法。如果有錯誤,前輩和教練一定會給予指導,這便使得學生們能夠掌握很多未來進入社會時的經驗和禮儀。
更有人指出,在「部活」這一群體活動中,必定有可能因各種終極因數發生許多不盡心意之事,而及早經歷這一切,在群體生活中學會相互理解和站在對方角度思考問題,學會忍耐,自然會在「健體」的同時達到「強心」的功效。
最重要的是,學生們透過長時間專研一種技能,這本身就是一種獲得能力的程序。除了在學校學知識,日本的「部活」文化還使得孩子們在學校學到了知識以外的更多技能和精神財富。
而我,我完全同意這種見解。從一年級時滿地找球的弘成長到今天,他不僅透過「部活」強化了體能,也克服了與夥伴間的磨合、獲得了友誼和尊敬,更理解了孤獨和奮鬥,還感受到了前輩的愛護,從而延伸到對後輩的愛護。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青春期全力以赴的目標,體驗到了汗水可以帶來勝利和強大,同時也從勝敗中得到了諸多理解。看到他像一個大哥哥一樣在指導一年級新生,我從心裏感謝「部活」,感謝藤川前輩!
供稿:王景賢
編輯 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