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本的「佛系」抗疫
這幾天東京橫濱一帶陽光特別好,日裏走在路上總是春風習習,令人感到無限愜意。早春的臘梅之後,各種顏色的梅暗香湧動,街頭巷尾花壇裏的中國水仙花、油菜花、風信子花們也不甘寂寞地爭奇鬥豔。
東京的梅
春天真的來了,毫不理會疫情的存在。
截至到2月22日爲止,全世界新冠傳染者數已經達到1.11億人,雖然有6,270萬人得到了恢復,但也有246萬人失去了生命。這場浩劫,依然在繼續操作。
日本由於長時間的被動抗疫,使得疫情根治顯得遙遙無期;爲搞活經濟實施了「Go to travel」這種旅遊補助政策後,疫情重災區從東京一帶擴展到了全國各地。去年10月份起全國傳染者數激增,一度從日增百人以下變成日增七千以上。截止今天,日本國内傳染者數已達42萬5,597例,死亡者數爲7,474人。針對這種狀況,政府從1月8日開始再次實施了「緊急事態措施」,目前這種狀態在包括東京在内的10個縣(相當於省)仍在繼續操作,並暫定持續至3月7日。
日本的「緊急事態措施」主要是要求餐飲店縮短營業時間,要求在晚間8點前停止營業。其次是請求人們儘量不要外出,再者就是要求儘可能實施蘇活族。至於大型活動,也「請求」大家在侷限一定人數等條件下開展。
剛剛開始實施的1月前後似乎有一定的可視效果,但隨着傳染者數從日增七千降到目前的日增數百以後,人們似乎又開始了從前的日常。從東京新宿、澀谷下班回家的電車上又變得座無虛席,毫無「空間」可言;公園裏低年級的孩子和家長們也許是爲了避免在室内見面而紛紛來到公園,孩子們捉迷藏的捉迷藏,跳繩的跳繩,打球的打球,好一片熱鬧,看不出哪裏有疫情;餐飲店只能營業到晚8點,那就白天出來喝酒,隔窗看看餐飲店裏,總有一些不要命也要喝酒的豪傑。
公園裏的孩子們
從進入「緊急事態措施」期間後,日本的傳染人數的確下降了,但資料表明每天的核酸檢驗人數也在呈比例下降。很好,不檢測就不知道,這個國家的文化之一是大家心有靈犀心照不宣,誰也不把紙捅破,不需要英雄主義,要沉沒大家一起來就好了。
常有人問,新冠也好,地面震動也好,福島核輻射也好,日本人不怕麼?
當然怕。怕怎麼辦?怕也沒有用,那就大家一起安靜地挺到能挺得住的那一天吧。
聽天由命,消極人生,在短暫的人生中悠哉遊哉地珍惜,也許,這就是這個「佛系」社會日本。
(二)小學生嘀嘀的抗疫生活
可是,在這個佛系社會中,小學生們似乎沒有那麼消極。至少我家嘀嘀是這樣的。
與第一次「緊急事態宣言」有所不同,日本的第二次「緊急事態措施」中排除了中小學停課。因此,小學生們依然可以在疫情下每天高興地去上學。
嘀嘀每天早晨除了背書包戴口罩以外,還要拎着一個小水壺去上學。因爲疫情下大家不能像以往那樣在公用飲水器前排隊共飲了。
課間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一到下課便飛奔去操場,而要應答一下牆壁上的行事曆,全校6個學年分成3個部分每天輪流使用操場和圖書館,以避免操場或圖書館人員密度太大。
但這些似乎毫不影響嘀嘀的心情。只要能上學,和大家一起生活,嘀嘀就感到開心。
不能利用操場和圖書館的日子,嘀嘀和班裏同學想着辦法讓自己開心,喜安靜的同學會在座位上看書,但嘀嘀和一羣足球隊的小子們坐不住,便搞起扮家家酒。他們扮成便利店店長假裝面試員工,還假裝便利店小偷,假裝警察等等,他們自己找樂子,只有大人們猜不到的,沒有孩子們想不到的。嘀嘀睡覺前跟我說這一段的時候,還自己高興地哈哈大笑,可見他白天和小夥伴們有多麼開心。
中午嘀嘀的學校也和所有日本小學一樣,在教室裏喫食堂阿姨們親手製作的午餐,日本稱作「給食」。中午值日生換上白袍、戴上白帽子和口罩,到食堂去把大家的午飯領到教室,然後分給班級的每個同學後,孩子們和班導師老師一起在教室用餐。
每天三菜一湯加牛奶,午餐時間無疑是嘀嘀最快樂的時間。只要沒有他偏食不愛喫的東西,嘀嘀總是喫得最快,然後按規定可以再盛一次自己喜歡喫的菜。但前提是一定要將第一次領到的飯菜喫乾淨。爲了再喫一碗他喜歡的肉肉什麼的,嘀嘀總是一邊作嘔一邊強吞下自己偏食不愛喫的食物。這一點,我簡直服了他。
當然,嘀嘀並沒有我說得那麼沒有節操,對於洋菇、蘿蔔和黃瓜,嘀嘀是誓死不從的。
嘀嘀愛上學,還有一個當仁不讓的重要理由,就是放學後可以和同學一起約好去公園玩耍。只要能和同學玩耍,嘀嘀可以不計較家裏沒有準備零食。拿個足球,騎上他的學童腳踏車,一溜煙霧功夫就消失到公園去了。傍晚5點鐘是嘀嘀回家的門限,爲了能多玩兒1分鐘,他總是爲了趕時間跑得氣喘吁吁,紅着個小胖臉回家,儘管辛苦,也滿心樂意。
可惜前幾天有一件令嘀嘀有些難過的事。因爲有一位很要好的同班同學就要到美國去了。同學的爸爸本來就在美國工作,前段時間因爲美國疫情異常嚴重,所以小朋友和媽媽先回日本來了。但一直和爸爸分開生活總不是長久之計,這次小朋友家人決定還是回到爸爸工作的紐約去生活。
嘀嘀不無擔心地說:「美國好像疫情很嚴重啊」,過了一會兒,又說,「但我不會說的」。看似沒心沒腦沒肺只知道喫和玩兒的嘀嘀,不捨得與同學分開,又有些爲同學擔心呢。
那一天,據說他們全班同學一起下課後去了平時那個公園,大家一起進行最後一次玩耍,權當爲去美國的小朋友開了餞行會。小朋友爲了感謝大家,則爲大家準備了紀念伴手禮――每人一支鉛筆,鉛筆裝在紙袋裏,紙袋表面用日語寫着「謝謝你」。
傍晚了,孩子依然在公園玩耍
(三)高中生們的苦悶
「佛系」抗疫下,高中生咯咯便沒這麼無憂無慮了。
每天不到七點,咯咯就要拿着便當離開家,轉乘一個小時電車後下車還要步行15分鐘去上學。早晨的電車據說和疫情前沒有區別,仍然擁擠得很。
到了學校後還要遵守很多疫情下的詳細要求。比如同學間說話要做到最小限度,要求沒有必要時儘量不說話。各校園活動部也從每天活動而被改爲每週1~3次,從前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舉行的各種校際比賽當然被取消,每年冬季學校組織的滑雪活動也因疫情而泡湯。更不用說夏季合宿、校園文化節、短期留學、畢業旅行等等,幾乎所有屬於青春屬於校園生活的東西幾乎蕩然無存。高中生們身體漸漸成長爲大人,但精神狀態卻處於「不完全燃燒狀態」,同學間、師生間也沒有了活動中自然發生的笑容、交流、拍手甚至擁抱,大家隔着口罩處於一種半隔膜狀態。
久違的球場
咯咯有些日子表示晚間睡不好覺,胃口也不舒服。看到笑容從他臉上消失,每天有些沉淪的樣子,我曾問過他是不是學校裏出現了什麼問題。哥哥說問題倒是沒有,只是覺得去學校沒有意思。爲此我也曾擔心過一段時間。
前兩天多家媒體報導了日本國立成育醫療研究中心的一項調查,結果顯示有30%高中生出現了「情緒低落」、「沒有食慾、體重減量」、「睡不着覺」等憂鬱病徵。其中還有16%的學生出現拔毛髮等自傷行為,6%的人表示「每天都在想不如死掉算了」。該研究中心表示,這一資料高達如此水準尚屬調查以來第一次,由此可見「佛系」抗疫下導致疫情曠日持久,對於高中生們已經產生了電腦病毒以外的不良影響。
該研究中心指出,(學生們)「出現心理壓力等問題後往往不知該向誰傾訴,也不瞭解壓力該如何消除,因此希望家長教師等周圍人能夠及時察覺並接受和理解孩子們的苦悶」。在調查中當問到學生們具體有哪些不安情緒時,有人表示「擔心學業因疫情拖延而跟不上應考水準」,也有人表示「社會上很多人的防疫措施並不得當,因此每天乘電車上學感到恐懼」,更有人表示「疫情開始後有人說別人壞話,開始歧視別人」,「被新冠束縛,感覺完全沒有了自由」等等,可見年輕善感的孩子們除了來自電腦病毒自身的恐懼以外,還有來自疫情下各種社會問題的煩惱、憂慮和苦悶。
咯咯最要好的朋友澤君前幾天也突然發來簡訊,說有可能要去看心理醫學家,目前因有考試,所以心理諮商將定在3月以後。
澤君曾是補習班中成績最好的學生,與咯咯是競爭對手又是好朋友,現在在另外一所非常優秀的高中學習。收到簡訊後不難看出咯咯受到了小小的衝擊,畢竟是最好的朋友,也畢竟咯咯還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
我鼓勵咯咯回復澤君:有什麼想不通的事情可以隨時洗耳恭聽,也願意一起分擔。因爲我覺得這時候澤君也許最需要的是找人傾訴。
澤君看到咯咯的回復後,表示希望考完試後能一起去喫一次烤肉。
衷心希望澤君能夠克服這次困難,也希望咯咯能在澤君這次困難中與他一起克服。
(四)讓我好好抱抱你
高中時期是一段特殊的敏感時期,即使沒有疫情,也會因身心成長而導致各種現實性的難以契合。這段時期他們象茁壯成長的小樹,因爲成長的猛烈而在精神上往往需要處理太多資訊,也因此而容易處於不安神狀態。他們除了身體需要鍛鍊而得到成長,更要在這一時期學習知識來因應競爭和未來挑戰。他們還要在人羣和社會中尋求自我,要因應有關前途未卜的不安和迷茫,也要在生活中處理同學、師生、男女間以及父母間的各種人際關係,他們已經很難了。
現在,持久的疫情下需要本身處於特殊時期的這些高中生們來進行一種「非正常」的生活,無疑對於年輕的高中生們來說實在有些苛刻。
咯咯在國中時曾經是校網球隊的骨幹,進入高中後也是校隊的中心成員。但是,近來他看起來像一個渴望擁抱渴望愛的落寞的孩子。有一天在一次隨便網路聊天系統中,他告訴我在國中時球隊夥伴們經常會開心大笑,贏了球會互相擁抱,平時也收歛在一起山南海北地侃,而現在進入高中以後便趕上疫情,活動極端地減量,加上隨時要有一種剋制心態,因此感到大家彼此總是隔着一層看不見的隔膜,很少有機會像從前那樣發自內心地歡笑,更沒有機會與大家有肢體接觸、拍手擁抱什麼等等。
聽他這樣說,我不禁想起了之前看到的一篇文章,說一羣高中生把疫情結束後自己希望做的事寫在了紙上。有人寫道「想和夥伴們一起爲一些無聊的事情去大聲歡笑」,有人寫道「想摘掉口罩,好好化妝」,也有人寫道「想和大家一起去參加畢業旅行」,還有人乾脆用英語寫道「我想你」,有一個學生寫的内容,則讓我看後不禁流淚,他寫道:「我想好好抱抱你!」
「我要緊緊地擁抱你! 做好思想準備~」
是啊,我想好好抱抱你!這不是青春的呼喚麼?不是青春應有的樣子麼?
比賽贏了,大家熱烈地抱在了一起歡呼;比賽輸了,大家悔恨地抱在一起痛哭。我們常見的青春最該有的樣子,現在看不到了。高中生們純粹的火熱的青春,本應是躍動的閃耀的青春,本應是光亮的美好的青春,現在在疫情下變得隔膜而陌生,變得有距離而冰冷,變得模糊,變得畏懼。
他們的年齡不再允許他們像小學生那樣天真爛漫地求擁抱,但他們的內心何嘗不渴望他人的愛,不渴望他人的擁抱,不渴望真情交流和心靈激盪?
疫情越冗長,越變成一種扼殺人性式的慢性折磨,它讓孩子們的臉上漸失笑容,讓年輕人的心日漸乾涸。
看着咯咯們的樣子,我衷心盼望隨着春天的到來,隨着安全疫苗的推廣和實施,能夠早日滅絕疫情,從而結束各種隔斷和分裂,結束歧視和憂鬱,好讓年輕人能夠早日找回那顆快樂向上的心,能夠盡情地朝着青春的光芒,盡情發揮,盡情瀟灑,盡情擁抱和愛戀!
同時,我也更想說,「孩子們,不要怕!要勇敢,要堅強,要堅持到最後勝利」。
要知道人類自古與電腦病毒和疫情做過無數次戰鬥,我們始終勝利地走過來了。所以在疫情面前,我們除了要謹慎當心,更要堅信、堅強和大無畏!有了堅信和勇氣,我們才能在黑暗中看到光明,找到快樂!
2020年2月23日成稿
文/圖片:王景賢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