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師你好，請問你有女朋友了麼？

新學期第一天，嘀嘀從學校回來時帶着一臉的喜悅。問了緣由，原來新班級的班導師是他最喜歡的東海林老師！

東海林老師曾是嘀嘀小學一年級和二年級時的班導師，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夥子。

嘀嘀剛上一年級時，正是東海林老師剛畢業第一年當班導師的時候。

孩子們幼稚園剛畢業，大多數沒有脫離幼兒狀態；而東海林老師也剛剛入職尚未脫離學生氣。於是每天像一個大哥哥帶着一羣大寶寶坐在教室裏扮家家酒，我們去開家長會或者課堂參觀時，難免有一絲擔心，擔東海林老師hold不住孩子們。

但東海林老師每天笑嘻嘻，尤其對胖嘀嘀這樣喜歡笑鬧又不太安分的孩子包容有加，這讓嘀嘀似乎嚐到了甜頭，度過了愉快的低年級生活。

說起大哥哥老師，要提一下嘀嘀幼稚園時的啓老師。啓老師是一個鋼琴和舞蹈都很出色的幼稚園大班老師，他能把寶寶們哄得服服帖帖，卻在給寶寶讀繪本時自己哭得泣不成聲，惹得媽媽們掩面竊笑。那時，啓老師聽說嘀嘀是個中日混血的孩子，便每天在百忙中特意關照嘀嘀，常向嘀嘀問一些中國的事情，或向嘀嘀學習漢語單詞，這讓嘀嘀獲得了不少與老師交流的快樂。

歸功於啓老師，嘀嘀似乎對年輕男老師有一種自然的免疫力了。當一年級二年級遇到東海林老師這樣的年輕男老師時，很多孩子先要逐步適應，而嘀嘀卻顯得如魚得水，輕鬆地度過了愉快的兩年時間。

課堂上控制不住搶話的嘀嘀，總和小夥伴爲一點小事吵架的嘀嘀，打架了就被東海林老師一起叫到走廊訓話的嘀嘀，幾乎每天都會爲一點小事被東海林老師打電話術告狀的嘀嘀……哈哈，現在回想一下，我這個媽媽都已經不記得向老師說過多少個對不起了。

是的，和聽話省心的咯咯相比，嘀嘀完全是個淘氣包。

好在，東海林老師從沒有嫌棄嘀嘀，也沒有生嘀嘀的氣，在二年級離開東海林老師班級時，東海林老師給每一個孩子發一張貼有合影留念照的留言箋----上面寫道：你總是當面就把脾氣發出來，你的直率真的很好。可是如果你能稍微克制一下，那就更好了。

從那以後，每年學期開始，嘀嘀總是心懷期待，希望能再一次被分到東海林老師的班級裏。

去年一年，東海林老師就在同一個年級的其他班級，所以經常在走廊遇見。

「喂，王嘀嘀，什麼時候讓你媽媽燒一盤青椒露絲送來呀？」

「東海林老師，漢語不叫青椒露絲，是青椒肉絲！」

「哈哈哈哈哈……「，據說類似這樣的會話經常發生在嘀嘀和東海林老師的走廊相遇時。

而去年嘀嘀從學校帶回來的最大號外，竟是東海林老師結婚了。我又想起嘀嘀二年級時的一件往事，那時東海林老師給大家留作業，說是每人給老師寫一封信，什麼内容都可以。

估計是擔心有的孩子在班級裏受了什麼委屈，這樣可以透過寫信偷偷告訴老師。

嘀嘀那時寫的是：東海林老師，你好。請問你有女朋友了麼？

現在，嘀嘀已經六年級了，終於如願在小學最後一學年又有幸到了東海林老師的班級。

和一年級時那個肉乎乎、童聲稚氣而可愛的胖嘀嘀相比，現在的嘀嘀已經將近一米六，體重##公斤（保存一下嘀嘀的個人隱私），嗓子變聲，坐在那裏像小山，跑起來像小獸，笑起來像機關槍，反抗期反抗起來像一隻小藏獒。

但願他和東海林老師始終能和平地相處到最後，但老實說我的心中有一種不良的預感。

（二）  老師，你不夠意思？

果然，開學還不到兩週，東海林老師就打來了電話術。

接到東海林老師的電話術，已經是時隔三年之久。電話術里老師的聲音是那麼地熟悉又親切。是的，三年前，淘氣的嘀嘀幾乎每天都會被東海林老師打電話術告狀，有時我在家裏做家務，有時是在超級市場買東西，有時正在銀行取錢……然後接通電話術我便點頭哈腰開始道歉，是的，在日本時間久了，電話術道歉時也忍不住鞠躬。

雖然，每次都是一些細微的小事，但透過老師打來的電話術，我可以瞭解嘀嘀在學校的樣子。嘀嘀性格比較外向，喜怒哀樂形於言表，聲音動作和語言情緒表達的各種分寸尺度相對比較大，而大多數日本兒童都會比較内斂，所以他無形中總會和周圍孩子發生衝突。

儘管如此，經過了這幾年衝突，所謂不打不相交，嘀嘀也交了好多朋友。和聽話的咯咯相比，他在學校裏的朋友可說是「遍天下」！

話說回來，又到了我在電話術這邊鞠躬道歉的時候了。

這一次，是因爲上課時有一個女生在讀課文時結巴了一下，嘀嘀噗嗤地笑出了聲。

東海林老師立刻表示，「這時候笑話別人可不好」，嘀嘀也立即當面說了「對不起」，東海林老師電話術裏說，嘀嘀能當場馬上向對方道歉很了不起。不過，還是希望家長知道這件事，最好給與一下「加強教育」。

我在電話術這端一邊道歉，一邊想像課堂上的樣子。我瞭解嘀嘀的性格，他必無惡意，可是一定是太過於鬆懈和浪蕩，在課堂上沒有緊張感才會這樣不謹慎地笑話了別人。

我放下電話術向嘀嘀瞭解情況，嘀嘀竟然說：我只是噗嗤地輕笑了一聲，而且馬上道歉了，老師竟然爲這麼點兒小事打來電話術！

他反倒生氣了，說：「我在學校出錯時大家也會笑，我從來不在意的」。

聽他這麼說，我知道他完全沒有瞭解到自己真的錯在哪裏，上課時被老師指出的時候，也只是本能地說了「對不起」，並沒有認識到對方有可能是口吃，本來就非常在意，被笑話了以後非常受傷。

我把道理講給他聽，告訴他笑話別人的失敗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並告訴他當衆笑話別人會讓對方很受傷。雖然同樣的事情你自己有可能並不在意，但每個人是不同的個體，對於在衆人面前的失敗，大部分人是很在意的。你不能以自己的感受去衡量。

嘀嘀從開始紅着臉和我爭辯，到後來慢慢地接受了道理。

很慶幸，即使是這樣的小事，東海林老師並沒有因爲自己工作繁忙就放任過去，而是打電話術來告訴我，讓我有一個瞭解嘀嘀成長程序中的「小毛病」的機會，從而協助老師一起進行引導和教育。嘀嘀也從一開始的不服氣，在我的說服下慢慢有了一定的理解。從一開始對東海林老師「爲這麼點兒小事打電話術，真不夠意思！」的心態，漸漸理解到老師其實非常忙碌，爲這種小事打電話術是給自己增加一個工作業務，如果不打電話術老師會更加輕鬆簡單，但對於嘀嘀的成長卻並沒有好處。老師在繁忙中特意打來電話術，才是真正地對嘀嘀負責。

（三）  老師，是辛苦的園丁

其實真的是這樣，因爲我知道日本的小學教師真的非常忙，工作負擔非常重。

與國内情形不同，日本的小學教師幾乎絕大部分都是一個老師擔任全部科目。

包括數學、語文、理科（相當於自然常識和地理）、社會（相當於歷史課）、裁縫、料理、有時候還包括音樂和體育。也就是說首先要一個人準備上述所有科目的備課。

在此基礎之上，除了教授科目以外，班導師老師還要對學生進行生活指導，例如午間喫飯時指導筷子的拿法、飲食時的規矩、以及瞭解兒童間的人際關係、如出現了校園欺凌現象或者不來上課的學生，則要了解情況尋找解決對策等等。

不僅如此，班導師老師還要擔負很多課堂以外的工作，比如組織午餐、開班會、批改作業、準備運動會、家庭訪問、遠足、家長會、教師會議等等都是老師的業務範疇。

寒暑假時老師們還會到校清掃、檢查學校設施和用具、關照校内飼養的小動物和植物等等。至於兒童之間有了糾紛或者發生家長有意見的時候，老師們也要了解情況解決問題。

由於業務内容太過繁多，而白天因爲兒童們在校需要各種照應，因此很多工作只能留在兒童們離校以後才能開始做，所以大部分小學教師需要大量加班，據說平均每個月被迫加班100多個小時的小學老師非常多，而通常卻並沒有加班費。

不僅工作量大，對於老師們來說是一種體力勞動，更多時候還有一些不講道理的家長對學校和老師進行無理要求，於是頂着壓力解決這些問題便成爲教師們的一種精神負擔。

在日本據說有不少年輕教師承受不了這種辛苦和壓力而中途辭掉小學教師的工作，甚至有的教師因爲長期在過度勞累的情況下產生憂鬱症現象，甚至不乏自殺人員出現，成爲一種社會問題。據文部科學省發表的2016年資料表明，與十年前相比，教育崗位上因憂鬱症等精神疾患而長期病休的教師增長了三倍。

幸運的是，即使在如此強度大的工作内容下，嘀嘀和咯咯在小學程序中遇到的每一位老師都非常努力，非常負責，非常堅韌不拔。他們從來沒有在孩子們的面前吐露辛苦怨言。

除了東海林老師以外，咯咯一年級時遇到的班導師磯老師也給我留下很深印象。有一天咯咯一年級放學時在路上摔了跤，把鼻子磕出了很多血。班導師老師便親自用車把咯咯送回了家，又因擔心鼻骨骨折，還開輪胎着我和兩個孩子一起去醫院爲咯咯檢查。

還有嘀嘀四年級的班導師，在教育嘀嘀時被反抗期的嘀嘀出言不遜，然而她卻一字一句告訴嘀嘀，「雖然你不覺得我是個好老師，但對我來說你仍然是我非常重要的學生」，感動到嘀嘀後來決定做個聽話的孩子。

和聽話自律的咯咯相比，淘氣任性的嘀嘀在小學程序中給每一位老師們都添了不少麻煩，但嘀嘀也在跌跌撞撞中慢慢成長，好在每一位老師們都那麼寬容大度，總是在家長會上避開嘀嘀的缺點而表揚優點，說「嘀嘀非常關心同學，非常積極參加集體活動，是班級的氣氛活躍劑」。

磕磕絆絆，嘀嘀終於也進入了六年級。看到新教室牆上貼得整整齊齊的孩子們的自我介紹，嘀嘀的未來理想一欄寫着「當一名老師」。

我想，給了他夢想的，一定是曾經教過他的每一位親愛的老師。

我們家門口在嘀嘀進小學時種的那棵山櫻花樹已經有將近兩米高了。這棵小樹是當地的「區役所」爲慶祝家中有小孩兒的家庭升入小學時特意贈送的。剛運來家種在家門口時，它才只有三十公分左右。五年多過去了，它變得枝葉茂盛鬱鬱蔥蔥。但到了春天，因爲過分成長，有些枝條會凌亂無章地擋在入口處，使我們透過時總要低頭躲一下。爲了它更好地成長，也爲了它不成爲進出的障礙，我們總會爲它剪掉一些多餘的枝椏。

那小樹的成長，好像嘀嘀一樣。

而那園丁，我想，就是辛勤教育培養嘀嘀的老師們。

2021年4月19日完稿
文：王景賢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