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日本

【東瀛育兒記】活得太憋屈!疫情下日本青少年憂鬱的現實

2021年05月28日 中小學教育

五月的日本,大多數日子正如「五月晴れ(ごがつばれ)」所表現的那樣,天空總是晴藍萬里,空氣中流淌一種花的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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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時節,在日語中有很多表現五月的美好詞彙。比如「五月人形(ごがつにんぎょう)」說的是象徵男孩兒茁壯成長的玩偶、「五月幟(ごがつのぼり)」說的是慶祝男孩兒出生時當空高掛的彩旗,「五月鯉(ごがつごい)」說的是慶祝五月五日男孩兒節時象徵男孩子騰空出世的一種鯉魚旗,「五月躑躅(さつきつつじ)」說的是這個季節五顏六色流光溢彩的杜鵑花,而「五月雨(さみだれ)」,則說的是陰曆五月纏綿如詩的黃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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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在衆多美好詩意的五月詞彙中,有一個詞卻象徵着日本社會的一種無奈。它就是「五月病(ごがつびょう)」。是的,從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五月病」就存在於日本,如今已經有半個世紀了。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葉,據說當時主要是指考生們結束了激烈如戰場的「應試」後所出現的虛脫感和憂鬱病徵,1968年「五月病」成爲當年日本的流行詞。而後,這種病徵逐年擴大,不僅應試學生出現,更擴大到受薪階級乃至中小學生。

所謂「五月病」,顧名思義發生在五月。由於日本的新年度是從四月開始,這個時期的學生們升學、換班(日本學校每年一換班)、搬家、參加工作等等各種新生活由此起動;而受薪階級也會在這一時期因調動崗位而發生工作或生活環境的變化。於是人們先會在四月伊始充滿期待、緊張、不安、忙碌和努力,而到了五一黃金週結束,需要在新環境下正式開始工作或學習的時候,很多人會發現,自己對接踵而來的各種新元素新生活感到不適應,也或許由於黃金週期間太過放鬆了神經而難於適應新生活的緊張節奏,這時候很多人就會出現一種類似憂鬱症的「適應力障礙」。

「五月病」的主要病徵表現爲情緒憂鬱、乏力、不安、焦慮,還會有失眠、食慾不振、沒有幹勁兒,懶得與人交往,嚴重者導致不去上班或不去上學。據說這種「五月病」其實在醫學領域並沒有被作爲一種疾病得到承認,通常會被認爲過一段時間就會調整過來,去看醫學家的人大部分也是被歸類到「憂鬱症」或者「適應力障礙」。

然而,令人擔心的是,近年來這種「五月病」在中小學生裏普遍出現,四月末進入黃金週前,專家們就會提醒相關部門,要注意關心兒童的「五月病」問題。尤其是近年來,日本青少年自殺率逐年擧升的殘酷現實中,五月黃金週以後這種自殺率會發生突然飆升,這一現象引發了社會重視。

今年3月16日,日本文部科學省、厚生勞動省自殺對策相關部門和日本警察庁生活安全局分別發表了日本在新冠疫情下的「2020年自殺狀況」調查結果。結果表明,除了成年人自殺人數比去年有所增加以外,包括高中生在内的中小學生的自殺人數也達到499人,這一令人窒息的數位是1980年該調查開始以來的最高值。資料顯示,未成年者的自殺人數自2016年以來持續增加,而去年疫情開始以來,該人數則比前年突增了140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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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2020年青少年自殺率突增的終極因數,厚生勞動省相關部門指出,「去年由於疫情下學校長期停課、緊急事態宣言狀態下要求大家減量外出,這導致青少年居家時間過長,有可能是影響自殺人數飆升的因素,此外學業和升學狀況的影響,家庭不和等因素導致的各種煩惱也可能是青少年們被迫選擇末路的終極因數之一」。

很多教育崗位的工作者指出,在去年五月就已經有很多身心健康出現問題、情緒不穩定的學生前來尋求幫助;如今疫情不僅沒有緩和反而擴大,整個社會又進入了第三次緊急事態宣言。孩子們已經和電腦病毒持續鬥爭了一年之久,而前途仍然看不見光明。這種狀況下很多兒童的身心狀態一定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而成年人卻無法從這種狀態中將孩子們拯救出來。

無疑,日本的抗疫現實中成年人們也非常辛苦。日本政府一直採取的抗疫措施是和歐美各國同樣的「姑息式」抗疫,不實行徹底的統一檢查和按標準隔離,只要求部分行業縮短營業時間,要求人們減量外出。但這種政策的結果也和歐美國家一樣,解決不了防疫的根本性問題,只延遲和減緩了疫情大幅蔓延的時間。

截至到今年5月24日爲止,日本的傳染者數已經達到714,274人,死亡者數12,236人,並且還在以每天新增傳染數5,000左右的速度不斷增長。這種狀況把成年人也拖得精疲力盡。失去工作的人、收入劇減的人、因上述兩種狀況而無法養家餬口感到絕望的人等等。甚至根據政府調查資料顯示,因過於殘酷的新冠冶癒工作而導致身心疲憊的醫療工作者的自殺率也比前年有所增加。不得不說,自殺率攀升是疫情長期化的日本社會下最殘酷而真實的現實寫照。

這種狀態下,青少年們會是什麼樣的狀態,也許可想而知。我們從日本的社交媒體上看一下青少年們的聲音。

推特上出現了一條「#反對延長緊急事態宣言」的消息。初看到這條推特,還以爲是那些被迫縮短營業時間、被迫停止提供酒水的餐飲店老闆的聲音。但讀後發現竟是一些包括大學生在内的青少年的心聲。一名國中三年級學生寫道:「我們學校的休學旅行已經被推遲多次,真希望不要再延長「緊急事態」了,至少希望能夠讓我們最後有一個畢業典禮」;一名剛從高三畢業升入大一的學生寫道:「開學了,可是我還一次也沒能坐在教室裏上課」;另一名體育社團的高中生寫道:「希望至少能讓我們參加高中最後一次比賽啊」……是啊,青少年們正值青春當口,很多和親愛的夥伴們的寶貴經歷、共同活動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可他們卻不得已在行政和教委等規定下全部被禁止或取消。我家咯咯初三的畢業典禮沒有了,畢業旅行沒有了,高一時期的校園節和運動會也都被取消了,變成了日本社會所謂的「不急不要」(無關緊要)而被切割掉了,多少年以後回首這一段,記憶竟將是空白,這難道不令人心疼嗎?

不僅如此,孩子們不僅不能夠在這種長期姑息式的抗疫中得到解放,很多時候甚至成爲了被責備的物件。一些政治家和成年人們無視現實,反過來指責說「年輕人的各種草率行為是疫情無法結束的主要原因」。

年輕人們則在社交媒體上反擊到:「我冒着被傳染的風險在外打工,是因爲我要攢夠生活費和學費,我天天勸自己,雖然傳染風險大,可是這社會的工作總要有人做,我不打工又無法生活。現在很多飲食店和物流業的工作都是我們年輕人在做,年輕人的傳染數量增多,難道和這些現實沒有關係嗎?媒體只宣揚說年輕人太好玩、剋制不住自己,可是我們知道很多政治家在聚餐,也知道很多成年人不守規矩,去打彈子房。」

一個小學五年級的男生則這樣留言道:「不守規矩的大人和年輕人都是一小部分,大部分人都是很努力的,跟年齡沒有關係的。我天天呆在家裏,連週末都忍着不出去玩,也堅持少和同學們說話,堅持洗手和漱口,運動會和學校的社會參觀活動都停止了,我不知道還要怎麼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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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這些孩子們的心聲,作爲同樣有着高中生咯咯和小學生嘀嘀的一名孩子母親,我的心被深深地觸動。我家咯咯每天擠着仍舊人滿爲患的電車去上學,課間少言少語少交流,笑容在他的臉上一天一天消失;嘀嘀在學校也按照老師們的要求儘量少說話,減量了很多和同學們在操場遊戲的時間。儘管他們平時回家從沒有爲此發過牢騷,可是看到網上孩子們的留言,我意識到疫情下的孩子們實在太委屈。

孩子們的青春、孩子們的自由、因爲政治家們的不作爲而被剝奪了整整一年,孩子們的情緒表達在口罩掩蓋下,失去了青春應有的光彩,校園也失去了應有的自由和快樂。孩子們努力地繃着小臉堅持着堅持着、卻仍然看不到曙光。

更何況,那些家中父母失業、父母關係惡化甚至導致虐待子女等因各種理由要每天以淚洗面的兒童呢?他們如何對未來有一個很好的期望,並堅持不選擇用死亡代替生活呢。2020年那499個選擇了死亡的兒童,他們難道不是覺得在現實中選擇死亡比選擇活着更輕鬆嗎?這難道不比疫情更讓人心疼,更讓人難以接受嗎?!

想起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小男生在網上說:「我特別喜歡課間的時候和同學們一起邊捉迷藏邊大聲笑鬧,也喜歡搭着好朋友的肩膀邊說邊笑。可是現在要講究社交距離,我們只能碰碰拳頭。去年我總是忘記,一不小心就和好朋友湊到一起了,可是,現在我已經記住了。我真的太努力了」。

另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女生說:「爸爸的餐飲店生意不好了,所以我不學鋼琴了。其實我很想繼續操作學的,我現在一個人在家裏使勁練習,等到疫情結束了,爸爸的工作恢復了,我要讓鋼琴老師嚇一跳,說你怎麼彈得這麼好了!」

孩子們多努力啊,如此努力的孩子們應該得到大人們的愛的回報啊。

今年日本各地的梅雨來得特別早,東京橫濱一帶雖還未正式入梅,但每天陰沉,淅淅瀝瀝地下着五月雨,一如我難過的心情。

日本,什麼時候你能趕走你的「五月病」,讓孩子們的笑臉更陽光燦爛?什麼時候你能讓男孩子們像「五月鯉」豎鍛龍門一樣撒歡快樂?什麼時候你能讓女孩子們如「五月躑躅」一樣流光溢彩,風裏薰香?

要知道,孩子們在堅持着,在努力着!大人們,要給孩子們做個好榜樣啊!

2021年5月24日完稿
文:王景賢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