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難兄咯咯
咯咯和嘀嘀,真是一對難兄難弟。先是咯咯,在高二暑假後剛開學的第一節體育課,因爲踢足球時的猛烈衝撞,咯咯右腳韌帶受傷了。一瘸一拐地從學校回來後,哥哥表示疼痛劇烈需要去醫院。由於擔心是骨折,我帶咯咯到家門口一家叫白鳥整形外科的醫院去拍了片子,好在韌帶只是受傷,並沒有發生斷裂等重大問題。於是,醫學家爲咯咯開了膏藥和兩幅雙柺。雙柺是租賃的,押金3000日元,每天需要另外繳納100日元使用費,直到傷好爲止。
雖然不是重傷,但每天拄着雙柺揹着重重的書包轉乘兩遍電車去上學,也是極爲不便,經過學校同意,在咯咯傷好前的日子裏,由我開車接送咯咯上下學。如果不是這段日子,我幾乎不可能看到咯咯學校的高中生們早晨上學的樣子。車開到學校附近時,能看到蜿蜒一公里左右的小路上,被統一穿着深藍電腦色或白色校服的學生們充斥着。學生們順着這條小路安安靜靜地走着,墮胎順着小路延綿,頗爲壯觀,卻非常安靜。這是一傢俬立的國中高中一貫校,雖是男女共校,但男生樓和女生樓是分開的。
看着他們的樣子,原本總有一種陌生感的日本高中生,在每天迎送咯咯的程序中漸漸覺得親切起來。雖然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卻可謂愛屋及烏,看着他們勤懇老實安靜地走在上學的路上,不覺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們一樣了。這是一所位於橫濱鄉下的學校,卻有從東京、小田原等地乘新幹線來上學的孩子。爲了高考,日本的父母和孩子們也是蠻拼的。
咯咯受傷的這段日子,又興奮又忙碌的是嘀嘀。自從咯咯開始用了雙柺以後,嘀嘀一會兒像個小差使忙左忙右,幫助行動不便的咯咯拿東西,一會兒又興奮地近距離觀察掌玩那長長的雙柺,有時還偷偷試用,扮演一下傷病員。
另一件興奮事就是咯咯必須要坐着才能與他打桌球了,這讓嘀嘀好開心。一夏天他們倆配合着奧運會桌球賽,在家中用飯桌當球檯打得不亦樂乎。這下咯咯腳受傷,嘀嘀贏球的機會大大提升了。彼時,正進入帕運期間,我們家便也像是配合帕運一樣了,咯咯坐着打球體驗了不少帕運乒乓運動員的辛苦,嘀嘀也乘機贏了咯咯好幾次,這讓他開心不已。
後來,又像配合着帕運的結束,咯咯復健了,可以不再用雙柺了。我單程開車半個小時送他上下學的日子也終於結束了。原以爲,這樣就可以歲月靜好。
(二) 難弟嘀嘀
沒想到,接下來才是我們生活中的最期末考驗。
9月14日,嘀嘀迎來了12週歲生日。這個生性活潑、喜歡鬧怪的小學6年級男生,對生日的期待和學齡前兒童沒有太大區別。但很遺憾,不得不說今年這次是嘀嘀有生以來度過的最糟糕的生日。
生日前幾天,嘀嘀踢球回來表示右腿疼得厲害。於是,我帶着嘀嘀再次來到白鳥整形外科。沒想到醫學家看了片子,要求我們不要耽擱,馬上到附近大醫院進行確診和冶癒。就這樣,我們顧不上疫情下醫院是高危傳染源,在嘀嘀生日當天,來到了附近的大學附屬醫院。
生日那天,嘀嘀有生以來第一次坐了輪椅,第一次驗血,經過各種檢查,3個小時後被確診,他得了一種青春期喜愛運動的男生常見的髖關節疾病,需要進行大腿骨切骨整形手術。爲了不使患部因着地增加負荷而造成肌肉壞死,醫學家囑託要租來雙柺。這次押金9000日元,每天30日元使用費。
嘀嘀做夢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用上了雙柺。生日當天,嘀嘀拄着雙柺和我們一起回到了家。這對於「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嘀嘀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在醫院付了錢回過頭看嘀嘀時,我發現他趁我不備正在悄悄抹眼淚。我小聲問嘀嘀是不是因爲害怕?嘀嘀告訴我,不是害怕,是因爲想到以後再也不能和小夥伴們一起踢球了。
病魔奪走了這個小學6年級男生在生活中的最大快樂。嘀嘀3歲到6歲期間,他所在的幼稚園裏有一個橫濱隊職業足球運動員主辦的幼兒足球隊,因爲喜歡足球,嘀嘀在那裏度過了每週一次與足球和夥伴們的快樂時光。幼稚園畢業後,嘀嘀因爲忘不了足球的快樂,向我和爸爸要求再次進入家附近的少年足球隊。
這個足球隊以小學操場爲活動地點,每週末由一些喜愛足球的家長們輪番當教練進行訓練。爸爸教練們有的是外科醫學家,有的是飛行員,還有在法國獲得了西餐一等獎的廚師,形形色色各種職業,但爸爸們的共同點就是熱愛足球、爲了足球和孩子們的足球訓練肯於犧牲自己的週末。一到週末,大家就穿上球隊運動衣,要麼在操場訓練,要麼和其他學校的「爸爸足球隊」打比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在這種氛圍下,嘀嘀也和他的同學兼足球夥伴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嘀嘀可以不玩遊戲,但嘀嘀不能沒有足球。現在,只有不到半年,小學生足球隊也即將迎來畢業、各奔東西了,嘀嘀卻被告知要住院手術。
難兄之後是難弟。嘀嘀之難,與其說是生日當天被告知要做一個切骨整形手術,不如說,再也不能和夥伴們開心撒野地踢足球讓他更難過。
(三) 難兄難弟惺惺相惜
嘀嘀的病情經醫院確診了,我們也開始要爲嘀嘀準備一個生日晚宴了。這個生日是嘀嘀小學時代最後一個生日,本想大大地熱鬧一番,但晴空霹靂般的消息打擊了家中每個成員,我們無法從心底裏感到快樂,只能儘量情緒表達自然。
但生日晚宴上最有精神的竟是嘀嘀,不知是因爲天生的樂觀,還是因爲手術在一個多月以後,令他並沒有太多實際感覺。嘀嘀既沒有萎靡不振,也沒有顯得很挫敗和恐懼,當看到他喜愛的伴手禮和蛋糕,嘀嘀一如既往地開心快樂。從他的笑臉上,全家人竟得到了好多寬慰。
咯咯空前絕後地大手筆爲嘀嘀買來伴手禮,除了用自己平時捨不得花的零花錢爲嘀嘀買來他喜歡的漫畫以外,還買來了握力器,說是手術後在牀上可以躺着練握力,更令人喫驚地是咯咯還悉心地買來了單腳站在上面轉來轉去就可以減肥的「簡易減肥器」、更有不含忌廉不含糖的「減肥零食」,令我們捧腹。是的,醫學家分析,嘀嘀太胖踢球,可能是他大腿骨變形得病的終極因數。醫學家還囑託,爲了手術順利,希望在手術前嘀嘀能夠減掉2公斤體重。
咯咯貼心地用家中有彩顏色影印機爲嘀嘀特製了生日信紙,信紙上有嘀嘀最喜歡的動漫「鬼滅之刃」主人公,還有嘀嘀最喜歡的世界足球名將梅西,而且設計了豪華生日蛋糕和有彩顏色氣球,除了在氣球上用漢語祝賀「生日快樂」以外,還在信上親切地囑託嘀嘀:要加油治病和減肥,讓我們在旁邊看了忍俊不禁。嘀嘀則看不到「減肥」,只看到了梅西,高興萬分,他一如既往地鬧起了怪臉,我們也漸漸忘記了煩惱,和嘀嘀一起過了一個愉快的生日。
生日後,咯咯成了嘀嘀的小看護。只要從學校回家有時間,咯咯就會擔起照顧嘀嘀的任務,爲嘀嘀端水、爲嘀嘀從二樓拿衣服,陪護嘀嘀去洗手間,還扶着嘀嘀一起洗澡。看着這兩個平時動不動就爲了一點零食而大動干戈的「難兄難弟」,看着從前爲了收拾碗筷時誰幹的多誰幹的少而要求絕對公平的小兄弟,我突然覺得,也許苦難才是讓他們彼此成長和互相愛護、互相體貼的最好因由;也由此忽然想起了我十年前去世了的兄長。
我的兄長大我7歲,小時候經常爲我梳小辮,爲我到擦屁股倒便盆,睡前常從媽媽的被窩裏把我抱到自己的被窩裏哄着,非常非常疼愛我。但不記得什麼時候起,我長大了開始不聽話了,兄長也到了青春期越來越暴力了,我們兄妹一男一女也各有各的世界越走越遠了。儘管如此,我至今也記得,父親第一次腦血栓病倒、兄長把剛下飛機的我接回家時,長大後的我,第一次靠在兄長的肩上哭了。那時候兄長的肩膀可以靠,兄長的手在我後背輕輕地拍,那瞬間,給了我人生中最難忘的溫暖和堅強。
看到眼前這對難兄難弟――咯咯和嘀嘀――在困難中彼此攙扶,我由衷地感謝上帝,讓我擁有了這兩個寶貝,也希望他們能夠像我和兄長那樣彼此依靠。
(四) 兄弟姊妹的難能可貴
有人調查,在日本一個40名學生的班級中,獨生子女8個人,佔19.8%,兄弟姊妹兩個人的23人佔57.7%,3個人的8人佔19.0%,4人以上的1個人佔3.5%。事實上嘀嘀的班級也的確如此,除了一個4兄弟的孩子以外,大多數是兄弟姊妹兩個人。
在日本,婚姻持續時間爲15~19年的夫妻所平均生出的子女數被稱作「完結出生兒童數」,這個數值被看作是每對夫妻最終的平均生育子女數,據日本國立社會保障和人口問題研究所2016年調查資料顯示,2015年日本每對夫妻最終平均生育子女數(即「完結出生兒童數」)如下顯示,沒生育過的夫妻佔6%,生育1個子女的佔19%,3個的佔18%,4個以上子女的夫妻佔3%。而剩餘的54%也即佔一半以上的皆爲生育了兩個子女的夫妻。也就是說,儘管日本社會叫囂「少子高齡化」已久,但大部分日本家庭仍是兩個以上子女。
2015年 日本夫妻「完結出生兒童數」分佈(國立社會保障及人口問題研究所調查)
至於爲什麼生了第二個孩子,很多日本父母作了如下回答,首先是爲了讓孩子有個玩伴,其次是覺得家族成員多會很熱鬧、很開心,第三是覺得有兄弟姊妹會有利於孩子的人格成長,第四是希望孩子們將來互相有個照應和支援,最後一點是希望孩子在和兄弟姊妹相處程序中瞭解爲對方着想和與他人協調的重要性。
寫到這兒,我也想起咯咯也是在幼稚園聽到別的小朋友說自己家中有弟弟妹妹,就回來強烈要求說,他也要小弟弟小妹妹。爲了滿足咯咯的要求,媽媽不顧當時已是高齡產婦的現實,努力誕生了嘀嘀這個快樂的小生命。可以說是咯咯的願望,改變了我之前只要一個孩子就足夠的想法,也改變了我們家的人員構成,更爲我們家的家族史從此增加了無限的快樂和故事。
咯咯和嘀嘀每天一起喫肉一起睡,一起淘氣一起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是稍一分開就彼此想念。他們一起下棋,一起釣魚,一起分享鋼琴比賽獲獎的快樂,也一起分擔各種失敗和失誤的教訓。他們中有一個面臨病痛時,另一個會心疼;而另一個有煩惱時也可以找對方傾訴。和爸爸媽媽不想說的事,他們可以互相竊竊私語,雖然他們必須將零食拿出一半與對方分享,但這都是人生重要的事。
也許,未來我們的人生中還會有很多波折和困難,但我相信,我們家的「難兄難弟」一定會共同分擔,一起成長。即使有一天我們老去,這個家變得風雨飄搖,咯咯和嘀嘀也一定會彼此助力,把它撐起來。就像他們現在這樣,彼此幫助彼此快樂的樣子。
2021年10月16日完稿
文:王景賢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