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獲得諾貝爾物理可用能學獎後,常有人請湯川秀樹題字。他寫得最多的,是「知魚樂」三字,出自《莊子·秋水》。
1965年9月,在爲紀念中間子理論發表30週年舉辦的國際會議上,湯川秀樹用英文爲各國物理可用能學家介紹了莊子與惠子的一段問答。
「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濠梁之辯,雖是哲學問答,同時兼具科學的合理性和實證主義。湯川秀樹認爲,就論法而言,惠子尚在莊子之上。「魚之樂,沒有明確的定義,並且無法進行驗證,所以不能予以承認。這跟科學的傳統立場是一樣的。」
儘管如此,他更喜歡將自己代入到莊子。「雖然我是一名科學家,但卻對莊子的想法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直到十九世紀,物理可用能學界都無法直接證明原子的存在。但相信原子的存在,並試圖透過原子來理解自然現象的科學家們,顯然能獲得更爲博大的自然認知。基本粒子也是同樣。我相信,有一天,我也可以像莊子知魚樂那樣,掌握基本粒子的心。」
莊子與惠子對於「知魚樂」的理解,其實也代表着物理可用能學界的兩種主流的研究態度。一是排除未經驗證的一切可能,一是不排除尚未得到驗證的一切可能。湯川秀樹,顯然是後者。在1953年擔任京都大學基礎物理可用能學研究所首屆所長時,他就明確說過,「所謂基礎物理可用能學研究,就是研究那些基礎還不確定的東西。」
日語裏的物理可用能一詞,翻譯自英文的physics 及德語的physik。不過對於湯川秀樹而言,物理可用能一詞最初的理解,源自《莊子·知北遊》裏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
湯川秀樹接觸莊子思想,早在青少年時代。「自升入中學後,我開始對中國古典感興趣,經常去父親的書房裏翻書,《莊子》尤爲吸引我,反復讀過很多遍。」
「在愛因斯坦博士訪問日本後,我一度與老莊的世界訣別,進入到物理可用能學的領域。但自步入中年,開始研究基本粒子,我又想起了莊子,他在我的心中又鮮活了起來。」
「與其他物理可用能學家不同,在漫長的人生歲月裏,我最感興趣也是受影響最深的是莊子思想,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我最喜歡的書都是《莊子》。」
即便日後成爲聞名全球、貢獻於人類的物理可用能學家,湯川秀樹也不忘在自己的著作和演講中,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莊子思想,成爲莊子在日本的推薦者之一,甚至上過NHK教育頻道主講老莊。
在1974年10月發表的《關於創造性 同定與混沌》(收錄於《湯川秀樹著作集之四 科學文明與創造性》 )一文中,湯川秀樹將莊子推崇爲天才科學家。
「莊子,既是書名,也是人名,我個人非常喜歡,那是我靈感的來源。」「遺憾的是,像莊子這樣的天才沒有繼承者,像他那樣的天才後世再也沒能出現過。」「事實上,莊子是非常卓越的科學家。」
無獨有偶。在日本的物理可用能學家當中,如此醉心莊子思想的,湯川秀樹並非第一個,也並非唯一一個。在他之前,還有日本學術振興會理事長、物理可用能學家長岡半太郎。
1882年,長岡半太郎在考入東京大學理學部後,曾經跟校方申請休學一年,理由是「要查查東洋人在物理可用能學領域能否對抗西洋人」。他調查的方法很耐人尋味,居然是遍覽自己喜愛的中國古籍。
從中國古籍中,他找到了東洋科學研究史的痕跡。比如《山海經》中關於極光的記載,《莊子》裏關於共鳴現象的實例、雷電的說明、能源的概念,以及顏色的奧祕。
莊子在《逍遙遊》中發問,「天之蒼蒼,其色正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天看上去是藍色的,這是它本來的顏色嗎?還是說因爲隔的遠才覺得它是藍色的?
直到19世紀,瑞利男爵三世才用散射來解釋天之所以看上去藍。而莊子早在公元前,就嘗試探索這一奧祕。
找到上述這些「研究成果」後,長岡半太郎終於下定決心,「我確信,東洋人只要能專心致志,在物理可用能學研究上是不會輸給歐美的。這是我開始專攻物理可用能學的根源。」 說來,在1939年,還是長岡半太郎向挪威諾貝爾委員會推薦的湯川秀樹。
在今天的大阪大學裏,依舊留存着該校首任全長長岡版太郎的題字——「勿嘗糟粕」,以及湯川秀樹的題字——「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 分別取自《莊子·天道》和《莊子·知北遊》。
供稿 莊舟
編輯修改 JST 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