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肺炎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日本政府對全國發布了《緊急事態宣言》。爲了遏制新冠肺炎的擴大，具有「三密」 （密閉空間、密集人羣和密切接觸）狀態的場所和行業都停止或改變了以往的營運方式。學校停課、商店關門，普通市民暫時放下「不重要」、「不緊急」的事情而減量外出……然而，具有‘三密’特徵的殯葬業因爲其社會職能需要24小時隨時聽命於突然而至的需求，即使在疫情最嚴重的地區，殯葬公司依然沒有中斷服務。爲此，全力降低新冠傳染風險，最大限度地保障客人和職工的安全和健康就成爲每一個殯葬公司面臨的嚴峻課題。

操辦喪事是人們生活中十分重要的社會活動之一。當一個人因病或事故而不幸去世後，其家人和親友所參與的一系列殯葬儀式並不只是爲了安葬遺體，更重要的是表達對死者的懷念、感謝和惜別之情，讓死者有尊嚴地離去，這個程序也讓那些遭受悲痛打擊的親人獲得心靈安慰。

殯葬服務的需要往往是突然出現的，處理遺體和火化也有相關的法律規定，因此，對於遺屬親友來說，葬禮是唯一能與逝者最後告別的場景，也是不能耽誤和錯過的「緊急而重要」的事情。因新冠肺炎去世者的喪事暫且不論，死於非新冠肺炎的葬禮需求一如既往，疫情期間葬禮公司的使命就是盡全力爲實施客人的願望提供安全的服務。

日本的殯葬習俗

爲了說明新冠肺炎疫情引起殯葬形式的變化，首先需要簡單介紹一下日本的殯葬習俗。日本的葬禮非常儀式化，凡是看過日本電影《入殮師》（おくりびと）的人都會隨着男主角真情的表演感知日本的殯葬文化。男主角謹慎而又精煉地將亡者最好的一面留在遺屬親友的記憶中，用一種溫柔而莊嚴的態度送往生者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入殮師的工作程序折射出日本的喪葬文化，一場場生離死別的場面觸動觀衆的心絃。儘管日本的城市已經看不到電影中的入殮師工作的場景，但殯葬公司的服務程序體現的就是職業送行者對逝者生命的敬重和對故人家屬心靈安撫的極致服務。

電影《入殮師》（「おくりびと」）的畫面

日本相關法律規定，除了特殊情況之外，被應答死亡的遺體禁止在24小時内火化。也因爲日本的葬禮習俗，故人從臨終到舉行葬禮一般需要2天時間。

佛教形式的日本葬禮流程

日本多數葬禮採用的是佛教儀式，細節中既保留很多從中國傳來的佛教和儒教文化，也具有日本人性化服務的極致追求。比如「湯灌之儀」是葬禮之前給遺體清洗身體的程序。在某些情況下，可以簡單地擦拭身體，併爲男性死者剃鬚，爲女性死者化妝，這個習慣因地區而不同。提供湯灌服務的殯葬公司設有專用的湯灌間，整個清洗儀式均在死者家屬面前完成，家屬也可以參與。故人安詳地躺在寬敞的浴缸中，乳白色的溫水掩蓋着身體，專業人員如同對待生者一樣輕柔細緻地爲故人洗髮和讓身體沐浴。

湯灌之儀

隨後的「納棺之儀」是納棺師給清洗乾淨的亡者穿上白色壽衣或故人生前喜歡的衣裝，把故人安放在鋪好白色棉褥和乾冰的木棺裏。家人把故人生前喜愛的物品放入棺中。

納棺之儀

亡者生前的照片和遺物被布置在在葬禮會場上，有的殯葬公司在與遺屬商議的程序中收集故人生前的故事和資料，快速製作出葬禮時放映的生平短片。親朋好友們透過葬禮重溫與故人生前的交往軼事，同時也增加對故人人生歷程的瞭解，亡者的善良、感恩、令人感動和寬慰的人品增加了生者對亡者的敬重和懷念。

葬禮之後的「拾骨」是指在遺體火化完成後，死者家屬或關係親近的人將遺骨放入骨灰罈的程序。親友們2人一組用筷子由下至上地拾起身體部位的骨頭，最上面的部位由血緣關係最近的家屬放入骨灰罈。拾骨被看作是幫助故人從現世超度到另一個世界成佛的必要儀式，也是與故人最後的「相見」，因此這個程序由至親完成。

拾骨

日本人以這樣的方式爲死者送行，在這個程序中逐漸接受亡者逝去的事實，並祈望亡靈能夠順利抵達極樂世界。大多數日本人都確信葬禮是生死兩界別離的儀式，即使是大的災難之後，與遇難者有過交集的人們都會儘可能地參加葬禮，與故人最後說聲謝謝和再見。

新冠疫情改變了葬禮形式

當日本出現新冠肺炎傳染之後，日本厚勞省透過官網對殯葬業的安全措施做出具體指導，並指出，只要能夠有效採取防止傳染傳播的措施，葬禮的對應方式就必須儘可能地尊重死者家屬的意願，例如定期舉行葬禮。

通常一個人去世後，分佈在各地的亡者親友和同仁接到通知都會前往弔唁，大規模的葬禮除了不特定人羣聚集的特點之外，其程序也具有相當大導致傳染傳播的「三密」風險。疫情早期，有些地方的確發生因出席葬禮而被傳染新冠肺炎的事例，於是地方政府和殯葬公司都呼籲等比縮小葬禮規模。

爲降低葬禮中傳染的風險，疫情期間的葬禮規模被等比縮小，不通知遠方親友，不請宗教法師唸經，三天的弔唁程序減縮在一天内完成。只有至親參加的「家庭葬禮」成爲當下不得已的形式。

日本殯葬公司的經營模式不同，對應方式也各有特點。爲了減量葬禮的參加人數和人們的近距離接觸，有的殯葬公司推出「線上送葬」服務，讓遠方的親友透過連線影片參加葬禮。現場僧人唸經超度亡靈，異地親友爲亡者合掌，透過影片看到故人在木棺裏的遺容，由此來彌補因爲沒能爲故人送行而感到遺憾。

但是，因爲網路資訊的運用在日本人生活中滲透得還不夠廣泛，線上服務在普通市民中的推廣也不是那麼迅速，多數人還是習慣親臨安置着遺體的葬禮會場，在僧人誦經聲中燒香敬拜，瞻仰遺容時有幾句感謝和道別的表達，親手將木棺送上靈車，至親們還要拾骨……如果這些不可克隆的程序都沒有的話，兒女子孫們會覺得對亡者的不孝，有親密交往的人會因沒能道別而歉疚，信奉佛教儀式的人會擔心亡者難以成佛……。

化危機爲變革契機的殯葬公司

株式會社京阪互助中心是大阪和歌山地區著名的殯葬公司，它以分佈在城區内的幾十個名爲「玉泉院」的葬禮設施爲大阪市和和歌山市的市民提供殯葬和祭奠服務。大阪市是日本疫情感染的重災區之一，京阪互助中心還是大阪市僅有的兩個有能力與醫院對接、接收新冠傳染者遺體的殯葬業主之一，該公司得業務負責人向筆者介紹了他們針對疫情的對策。

在任何狀況下都能提供滿足客人要求的服務，同時還要保存客人和職工的安全和健康，這是京阪互助中心在特殊時期力求實施的目標。早在今年2月，日本國内多數人還不以爲新冠電腦病毒會在日本橫行的時候，該公司高層就以敏感的危機意識向所有服務部門下達了預防傳染的通知，工作人員戴口罩、上班前驅物溫檢查、不同環節的定時酒精消毒等措施開始還被一部分人認爲是過度緊張，後來大家理解了，這些準備讓他們具備了堅守市場的資本。

在日本，葬禮被認爲是最高規格的社交場所，參加者都以黑色正裝出席，葬禮服務水平也不遜色於高級酒店。因爲疫情而採取的特殊措施和對客人的一些「分外要求」都必須徵得客人的理解才能順利實施。隨着疫情的嚴重，該公司推出了「安全放心33條」，把防止傳染注意事項和消毒措施細化到爲客人服務全程序的9個環節。在醫院接收遺體時、與客人商談葬禮事宜時、遺體安放室、賓客休息室、守靈晚宴、葬禮會場、行程大巴、火葬場、喪事結束宴餐等每一個場景都註明怎樣對設施和室内消毒，工作人員會做哪些防看護作。這些内容還以文圖並茂的形式公佈在該公司的官網上，讓客人充分了解和放心。

在殯葬行業的激烈競爭中，此時是否有徹底預防傳染的措施成爲客人選擇葬禮公司的重要尺度。京阪互助中心快速的對策和透明的告知方式獲得了顧客的理解和信賴，也由此吸引了一些從同行轉來的客戶，更重要的是還因爲口碑爲開拓未來客戶做好了鋪墊。

京阪互助中心公之於衆的「安全放心33條」

爲了把對普通客戶的服務與新冠死亡患者的服務完全分開，該公司把對新冠死亡患者的殯葬服務集中在了大阪市的一家玉泉院，同時還專門在設施内成立了2人一組、三班輪換的「新冠專門班」來接收和運送遺體，擔任這項工作的都是平時不出現在一線的理事、部長這類高層領導。他們決定這麼做的理由是：第一，遺體的安全措施要求高，領導應該在第一線；第二，擔任此工作的人員需要2周隔離觀察，領導隔離不會對現場服務的正常運作產生影響；萬一發生傳染，也能把影響範圍降到最小。

在日本的服務業，特殊情況時高層領導臨時到現場支援的做法非常普遍，他們通常都熟悉服務要求，也具有豐富的經驗與能力。京阪互助中心的領導身穿防護裝備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領導的姿態和對應贏得了職工和客人的信賴。

殯葬公司去醫院接收遺體並送往火葬場

由於新冠肺炎患者的家屬都因爲有密切接觸史而需要接受檢測和2周觀察隔離，這種情形下，殯葬公司會建議客人應答了大家都是安全的時候再舉行骨灰形式的葬禮，這讓死者家屬感到莫大的安慰，內心更加踏實。

日本的大部分新冠傳染都發生在服務業，該公司在疫情早期着手的建立的對應機制使他們能夠在緊急狀態中游刃有餘。該公司總經理號召全體職工：危機就是機遇。我們要藉此機會建立因應緊急事態的有效機制，並從中積累經驗讓公司變得更加強韌。事態時刻都在變化，希望大家除了理解和遵守新的規定之外，還希望每一位職工都以你們的智慧和主人公的態度行動。只有每個人都在這個程序中成長了，公司才能度過這次難關。

「with 新冠」的新時代

厚葬是生者對故人的感恩和敬意，同時也是承先啓後的社交活動。德高望重者的去世會讓很多曾受恩於故人的人們千里迢迢趕來憑弔。然而，疫情改變了沿襲多年的葬禮習俗，無奈之下的小規模葬禮並不意味死者家屬不感到遺憾，殯葬服務的提供者更擔心充滿人情味的葬禮文化會因爲疫情而萎縮和被放棄。

當人們漸漸認識到新冠電腦病毒不會立刻消失後，創造「with 新冠」社會的概念成爲目前被關注的話題。「with 新冠」的社會需要擁有新的生活方式，很多企業，尤其市服務業都面臨着如何生存的挑戰。

改善「三密」的措施之一：在葬禮會場設置客人之間的安全距離——疫情前後的葬禮會場對比（1）

改善「三密」的措施之一：在葬禮會場設置客人之間的安全距離——疫情前後的葬禮會場對比(2)

京阪互助中心的高層幹部表示，在「with 新冠」的新生活方式下，小規模葬禮可能會取代傳承多年的葬禮形式，但人們透過葬禮表達情感和社交願望一定會透過其他方式實施。公司正在積極研究和開發適合於「with 新冠」社會的新服務，期望爲人們提供既安全又有豐富文化内涵、並滿足不同層次客人需求的葬禮。相信經過這次新冠疫情的洗禮，當新冠電腦病毒成爲社會常態的時候，公司能夠收穫新的知識、經驗，開拓出新的服務方式，成爲更強大的服務公司。

文： 歐陽蔚怡【社團法人 異文化理解研究會】法人代表
照片與圖片除特別標註外均由京阪互助センター玉泉院提供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