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小號(筆名)要多。只要我小號夠多,你就奈何不了我。
魯迅先生的小號就不是一般的多,據說小號高達180多個,有洋氣的華約瑟,古典的齊物論,幽默的小孩子,平鋪直敘的編纂者,還有非主流風格的宴之教者、宴之敖者……
日本文豪也愛開小號,大致可以分爲兩大類型,或者是純筆名,或者是本姓+雅號。
純筆名的有二葉亭四迷,本名長谷川辰之助,父親常罵他「你去死吧」(くたばってしまえ),於是他玩了一個諧音梗,把這句惡毒的日語變成了筆名。
江戶川亂步,本名平井太郎,因爲喜歡埃德加·艾倫坡,所以也利用諧音取了筆名。
直木三十五,本名植村宗一,直木,是植字的分解,三十五是年齡。在他31歲時,曾用直木三十一這個筆名在《時事新報》上寫月評,自此以後,每過一個生日,便改一次筆名,直木三十二、直木三十三……到了36歲,因爲不想讓人聯想到「三十六計走爲上計」,遂放棄修改,直到43歲那年去世,依舊叫直木三十五。
本姓+雅號的,有坪内逍遙,本姓坪内,原名雄藏;森鷗外本姓森,原名林太郎;尾崎紅葉本姓尾崎,原名德太郎;幸田露伴本姓幸田,原名成行;正岡子規本姓正岡,原名升;夏目漱石本姓夏目,原名金之助;井伏鱒二本姓井伏,原名滿壽二;樋口一葉原名樋口奈津,因爲家中貧困,只能煮字療飢,寫作呵暖,便參考了達摩一葦(葉)渡江的佛教典故。
芥川龍之介曾分析過,日本文豪的筆名傾向無非兩種,一種是從中國進口的,一種是日本特製的,夏目漱石是前者,小澤最仲是後者。
至於芥川龍之介這個非常具有主角光環的名字,還真不是筆名。其生於辰年辰月辰日辰時,故名龍之介,與寅年寅月寅日寅時生的唐伯虎妙趣相通。
芥川龍之介,大概也是日本文壇唯一一個可以在筆名數量上跟魯迅先生拼一拼的。僅顯示在《芥川龍之介全域》第八卷附載的別名索引裏,就約有80個。魯迅先生很早就翻譯、推介過芥川,魯迅先生的《故事新編》也被認爲是參考了芥川的筆法。兩位文豪都是既嚴峻又冷幽默,他們所批評的,正是他們所熱愛的。
起筆名、開小號,彷彿是芥川龍之介的一種愛好。他在小學時就使用龍雨、溪水、立田川雄之介爲校内雜誌投稿。大學畢業後用過殘夜水明樓主人發表詩詞,取自杜甫的「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
1917年起,他喜用椒圖道人、椒圖居士做筆名。椒圖是中國古代神獸,龍之九子,性好僻靜。這與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很是吻合,又暗含龍的意思。
在任海軍機關學校教官時,芥川龍之介移居鎌倉,取筆名我鬼,後來辭去工作,專心寫作,又從鎌倉移居田端,書齋掛牌我鬼窟。我鬼還衍生出了諸多筆名,包括我鬼先生、病我鬼、我鬼散人、牙旗生(與我鬼的日語讀音相同)、我鬼窟主人、我鬼山人、我鬼山房主人、我鬼居士、我鬼老人、我鬼老衲、癡我鬼。
其中使用頻率最多的是病我鬼,因爲他本就是個多愁多病身。僅可查的記錄,1920年1月和9月,1921年8月和10月,1922年11月,屢次因病臥牀,期間還去往中國遊覽,同樣飽受病痛折磨,不得不在上海入院冶癒,爲此遊記裏也瀰漫着一股溼漉漉的怨氣。
《夜來花》出版後,他喜用夜來花庵主、夜來花洞主做筆名。1923年3月發表《八寶飯》時,使用的是琅琊山客,6月使用的是淺香三四郎,1925年4月發表《念仁波念遠入帖》時,使用的是大鵬生。還用壽陵餘子這個筆名發表過《古董羹》,取「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據芥川龍之介自述,「我自身學習西洋而不成,期間又幾乎忘卻東洋,豈不是與那個學步於邯鄲的壽陵青年相似?」
澄江堂也是他使用週期較長的一個筆名。依例,總不免還有衍生,包括澄江堂主人、澄江堂老人、聽香洞主(聽香洞與澄江堂的日語讀音相同)、澄江子、澄生、澄等。
芥川龍之介還很喜歡用音譯字做筆名,比如把芥川(あくたがは)反過來讀,音譯爲羽賀宅阿,把龍之介(りゅうのすけ)反過來讀,音譯爲利宇乃須計。啞苦陀這個筆名,也是芥(あくた)的音譯。
「創作欲也是生活欲吧」,這是芥川龍之介投放在作品裏的一句問話。答案也是顯而易見的。頻繁變更的小號,花式百出的筆名,其實就是他的生活狀況的反映,是對人生只有一次的一種掙扎。而自1926年9月以後,他就不大取新的筆名了。 不到一年時間,他便服藥自殺了。
「他的面前只有兩條路,發瘋或自殺。他獨自走在黃昏的道路上,決心等候慢慢前來毀滅他的命運。」——芥川龍之介出生7個月左右,母親就精神失常,不得不把他送給伯母撫養。敏感多思的他,一直懼怕自己身上有母親的遺傳。在患上神經衰弱後,更自覺這是要發瘋的前兆。
1927年7月24日,他在這兩條路的面前,做出了選擇。「所有神的屬性中,我最同情的是:神不能自殺。」
供稿:莊舟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