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由朝霧卡夫卡的漫畫改編成的動畫《文豪野犬》,近年來在中日兩國悄然走紅。
主人公叫中島敦,是一個身世可憐的孤兒,走投無路之際,偶遇企圖沉溺自殺的太宰治,並被其說明,一同去抓捕神出鬼沒的白虎。在太宰治的影響下,他加入了武器偵探社,與谷崎潤一郎、國木田獨步、江戶川亂步等人成爲同仁,武器偵探社的社長是福澤諭吉。
然而中島敦不知道,自己擁有一種叫做「月下獸」的超能力,白虎便是自己的變身。爲了得到白虎,以森鷗外爲首領的港口黑手黨派出了芥川龍之介、尾崎紅葉和泉鏡花,對中島敦層層圍剿。
伴隨着情節的深入,巨大的黑幕逐漸展現全貌。武器偵探社的福澤諭吉,與港口黑手黨的森鷗外,其實都是夏目漱石的弟子。而森鷗外最得力的「走狗」芥川龍之介,居然是被太宰治一手調教,並賦予了生存的意義。
想必熟悉日本文壇的朋友們,看到這些名字已然混亂,簡直就是神仙打架嘛!
《文豪野犬》真就是這個套路,將日本近代文豪們設定成少男少女,並賦予他們一定的超能力。而這些超能力,其餘都來自現實中的代表作。
中島敦的超能力——「月下獸」,源自他的短篇小說《山月記》。詩人李徵鬱郁不得志,被自尊與自卑反復折磨,最終無法控制自身,變成山中猛虎,對月咆哮。《山月記》改編自清代的《人虎傳》,曾多次入選日本《國語》教材,最爲學生們所熟悉。
太宰治在現實中沉溺女色,愛好自殺,在《文豪野犬》裏也是同樣,並因此被叫做「麻煩製造機」、「出生於掃把星下的某人」。他擁有的超能力是「人間失格」,可以讓對方的超能力失效。這與小說《人間失格》特有的空虛感,廢人一個相吻合。
芥川龍之介在現實中經常咳嗽,不勝酒力,在《文豪野犬》裏也是同樣。他的超能力,是能變換多種姿態,還能將外衣變成黑獸,黑獸可以切開包括空間在内的任何東西,不消說,這絕技自然就叫「羅生門」了。
夏目漱石的超能力,是能將身形變成小貓,可以預知危險,避免最壞的局面出現,即《吾輩是貓》。
中原中也對別人都彬彬有禮,唯獨對太宰治易燃易爆。他的超能力是能操縱物體的重力方向和大小,形成污濁的可以吞噬周圍的黑暗空間。但自己無法掌控,一旦使用便不能停止,還需要太宰治發揮「人間失格」,才可以制御。
這種設定也來自現實。中原中也的代表作,就是《污濁了的憂傷》,而且酒品不好,喝多了就喜歡找人打架。有一次,中原中也與草野心平同到檀一雄家,剛好太宰治也在,於是四人便去外面喝酒。喝多了的中原,開始欺負太宰治。太宰治平時很是敬重中原,又考慮到自己小其兩歲,只能耐着性子敷衍。結果被太宰治怒懟,「你這傢伙,那張臉就像青花魚飛上了天!」
還有一次,太宰治爲了避開酒醉的中原,提前離席回家,結果被中原追到家門口罵「混蛋啊、混蛋!」太宰治嚇得用棉被矇住了頭,妻子只好挺身而出。「我家先生已經睡下了啊。」「睡了就再叫起來嘛」。好在有檀一雄隨後趕到,把酗酒鬧事的中原拖了出去,扔在雪地上,「你給我好好冷靜冷靜吧!」
這些糗事都被檀一雄記入了《小說太宰治》裏。對了,《文豪野犬》裏,太宰治在中原中也手機裏的備註,就是「青花魚」。
有趣的是,尾崎紅葉與泉鏡花,在《文豪野犬》裏都是以女生形象登場,而且超能力也是共通的,能將夜叉的幻影具現化。這種設定對應的是現實中兩個人的師徒關係。
《文豪野犬》隊形變換到中期,泉鏡花被安排與中島敦同住一間宿舍,大概是作者體恤到了現實中中島敦對泉鏡花的推崇吧。
中島敦曾盛讚泉鏡花是「語言的魔術師,泉鏡花的藝術領域,不僅在日本文學中別具一格,在世界文學上也是獨樹一幟的。」「現在的女學生們,幾乎沒有人閱讀泉鏡花的作品。我不妨告訴大家,生在日本通曉日語而不讀泉鏡花,就等於是放棄了身爲日本人的特權。」
以上這幾位出場人物的設定,可以說是比較貼近現實的。但接下來的就有些魔幻了。
比如在《文豪野犬》裏,太宰治是指導芥川龍之介如何使用超能力的師父,是賦予他生存意義的恩人。而現實中,太宰治才是那個對芥川龍之介五體投地的人。
太宰治讀高中時的本子上,就寫滿了芥川龍之介的名字,髮型與姿勢也都愛模仿芥川,還因爲自己的臉型過於剛毅,不像芥川那樣瘦削而自卑,甚至在隨筆《もの思う葦》裏寫道 ,「我的臉啊,最近又大了一圈,雖然原本就不小。可美男子的臉,都是天生又小又對稱的啊。」
太宰治(左),芥川龍之介(右)
1935年,太宰治落選第一屆芥川獎,怒火中燒,在《文藝通訊》上大罵評審員川端康成,「我要殺了你,你這個大混蛋」。2015年新發現的史料顯示,太宰治還曾給評審員之一的佐藤春夫寫過三封信,懇求他讓自己獲得第二屆芥川獎。「請把第二屆芥川獎賜給我吧,我願匍匐在你腳下。」「佐藤桑,請不要忘記我啊,請不要見死不救啊。」目前,這三封信收藏於和歌山縣的佐藤春夫紀念館裏。
另外,《文豪野犬》裏還讓埃德加•艾倫坡與江戶川亂步一同登場,艾倫坡甚至敗給了江戶川亂步。而現實中,江戶川亂步是艾倫坡的信徒,仰慕至深,就連筆名都是埃德加·艾倫坡的日文諧音。
艾倫坡的小說《金甲蟲》是透過密碼符號找尋寶藏,江戶川亂步受其影響發表的處女座《二錢銅貨》,也是以密碼符號爲線索的推理小說。
哪怕是戴着濾鏡看《文豪野犬》,也難免覺得劇情摻水嚴重,但考慮到中日兩國都會有很多年輕人因此記住這些文豪的名字,並有可能萌生出翻看其代表作的想法,又覺得這樣的改寫還是值得鼓勵的。
文豪不死,文學長青。
供稿:莊舟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