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央電視臺引進的日本動畫片《聰明的一休》不僅得到當時的小朋友們的喜愛，也得到家長、老師等大朋友們的關注與喜愛。這部長達298集的日本動畫片伴隨着一代人的成長，當時可以說風靡了整個中國。動畫片中的主人公一休小和尚，聰明、可愛、勇敢、善良，深得中國觀衆的喜愛。一休思考問題時，總是盤腿而坐，兩手的食指在圓圓的腦袋上劃幾圈，然後雙手作成一個圓圈狀放在臍下部位，沉思片刻，一個好主意就出來了。一休的這個具有代表性的動作被當時很多小朋友模仿，小朋友們都希望自己也能像一休一樣聰明，主意多多。動畫片中跟一休經常在一起的，住在寺院旁的那個叫小夜子的小女孩的髮型，當時也被很多中國少女模仿。

日本動畫片《聰明的一休》的經典鏡頭（圖片：維基百科）

一休到底有多麼聰明、可愛？舉一個例子。一年夏天，洪水把河上的橋沖垮了，當地百姓因無法過河而給生活帶來了不便。但是手握大權的幕府的大將軍並不體諒百姓的疾苦，沒有積極地去修橋。於是，一休想了一個主意，逢人便說，他看見烏鴉在「田鼠」身上做了個窩。這話很快傳到將軍的耳朵裏，將軍因爲覺得稀奇，所以想去看看，於是把一休叫來。一休把他看到田鼠的地點告訴了將軍，並告知將軍，要想去那裏須過一條河，但那條河上的橋被洪水沖垮了。將軍一心想着去看稀奇，連忙命令修橋。橋很快被修好了，將軍過橋去看那隻被烏鴉在身上做了窩的「田鼠」。一休指着田邊的一棵樹對將軍說，將軍殿下，這就是被烏鴉在身上作了窩的「田樹」。將軍這才知道自己被一個小和尚戲弄了，但只能啞巴喫黃連。一休透過自己的聰明才智，不畏權貴，樂意幫助他人的形象也得到了中國觀衆的喜愛。

其實，《聰明的一休》這部動畫片中的一休小和尚的原型是日本室町時代（1336年～1573年），日本禪宗中的一個流派——臨濟宗的和尚一休宗純（1394年～1481年）。但真實的一休宗純很難與卡通人物形象聰明可愛的一休小和尚聯想在一起。因爲一休宗純是一個破了佛教的「不殺生」、「不邪淫」、「不飲酒」等戒律，被世人稱爲「破戒僧」的和尚。

一休宗純著有《狂雲集》這本書，「狂雲」是作者的號，該書的作品都是七言絕句，以作者的飲酒、食肉、性愛經歷等爲題材的漢詩集。一休宗純的一生兩次曾自殺企圖、拒絕接受師傅爲他發的「印可證明」（禪宗得度者的憑證）、七十多歲時與比自己年幼五十歲左右的盲女同居。一休宗純的一生可以用一個「狂」字來形容。

一休宗純像。（圖片：文化遺産オンライン）

一休宗純的生涯

一休宗純的父親是日本南北朝時代（1336年-1392年）北朝的第六代天皇「後小松」天皇（1377年-1433年），母親是後小松天皇的侍女。一休尚未出生時其母受迫害被趕出皇宮，於1394年正月一日，現在的京都市右京區一個叫嵯峨的地方的一個民家誕生了一休（周建）。一休六歲時被送往京都的安國寺帶髮修行，師從安國寺長老「像外集鑑」。

安國寺當時是一個規模很大的官寺，原本是日本禪宗夢窗國師（夢窗疏石）爲了祭奠因戰亂而亡的亡靈，向幕府提議修建的寺院。禪院曾是日本外來文化的集聚地，夢窗國師曾經在寺院裏以詩歌爲中心研究漢文學、詩詞等。一休出生的時代，各大禪院禪僧的文學活動都很活躍，禪僧們的文學活動後被冠以「五山文學」這個學術術語。所謂的五山是指，日本鎌倉時代和室町時代模仿中國宋代所建立的五所禪院，分爲京都五山：天龍寺、相國寺、建仁寺、東福寺、萬壽寺，鎌倉五山：建長寺、圓覺寺、壽福寺、淨智寺、淨妙寺。另外位於京都的南禪寺則被排在所有五山寺院之上。所以，一休的少年時代是在一個文學氣氛濃郁的環境中燻陶器出來的。

來看看一休十五歲時的作詩《春衣宿花》

吟行客袖幾詩情
開花百花天地清
枕上香風寐耶寤
一場春夢不分明

一休十七歲時得到師傅的許可，到西金寺成爲謙翁宗爲和尚的弟子。謙翁宗爲從自己的名字中取一個「宗」字，爲一休取法名「宗純」。 一休在謙翁宗爲的門下學習了四年，四年後謙翁宗爲圓寂。恩師的圓寂令二十一歲的一休悲傷到極限，對人生失去了信心。投河自殺時，幸虧被人發現才免於一死。這是一休的第一次自殺企圖。

第二年，二十二歲的一休拜祥瑞庵（現祥瑞寺）的華叟宗雲（1352年～1428年）爲師。一休二十五歲時聽琵琶法師彈唱《平家物語》中的「妓王之事」這一段時突然大徹大悟，於是，師傅爲一休取道號「一休」，一休的名稱就是這樣來的。

「一休」的「一」不是表示順序或個數的數位，而是「絕對」「全部」之意，「一休」這個道號的意思不是「休息一會兒」，而是「把一切放下」之意。

一休三十四歲時，其生父後小松天皇因立皇儲一事想與一休商量，被一休一句「我乃出家之人」回絕。三十五歲時師傅華叟宗雲圓寂，師傅在圓寂前曾數次要給一休發「印可證明」也被一休拒絕。華叟宗雲圓寂後一休離開祥瑞庵來到百姓中，以關西地區爲中心，一蓑一笠，說法行腳。

一休五十四歲時所寄身的大德寺由於派閥之爭僧侶數人被投監，甚至出現了自殺者。一休爲佛教界的墮落而心痛，想利用絕食的方法結束生命。多虧當時的天皇親書一封才把一休拉了回來，這是一休的第二次自殺企圖。

六十三歲時，一休募資重建了被戰火毀壞的妙勝寺，並在該寺附近修建了自己的棲身之處「酬恩庵」（現一休寺），晚年一休一直住在這裏，直到圓寂。

一休宗純晚年的棲身之地「酬恩庵」。（圖片：酬恩庵一休寺官網）

七十七歲時一休遇到一個叫森侍者的盲人女藝人，雖然兩人年齡相差五十歲左右，但直到一休圓寂的十年間，兩人一直過着同居生活。一休的著作《狂雲集》中有很多以老僧與盲女性愛題材的作品，但一休圓寂後不久，由一休的弟子們編纂的《東海一休和尚年譜》中卻沒有提及這個名叫森侍者的盲人女藝人。

八十一歲時，一休應天皇的旨意當了大德寺的住持。八十七歲秋因病圓寂。一休圓寂前曾留給弟子們一封遺書，千叮萬囑此遺書只有在寺院最危難的時候方可開啟。若干年後，寺院果然遭遇了危機，弟子們滿懷期望地開啟一休的遺書，上面只有一句話，「不要緊，咬咬牙會過去的」。一休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不想死」。

大德寺（圖片：大德寺官網）

一休宗純的「狂」

一休二十七歲時的一天深夜，坐禪中聽到遠處烏鴉的叫聲，頓悟：雖然看不到烏鴉，烏鴉也在那裏。正如雖然看不到佛，佛也在那裏。（所以，應放棄爲了追求「悟」而修行的作法）。師傅華叟宗雲認爲一休已經大徹大悟，想指定一休爲後繼者，並做好印可證明想發給他，但被其拒絕。四十四歲時，一休把以前師傅做的印可證明撕碎，後讓弟子們焚燒。弟子們偷偷地將一休撕碎的印可證明保存了下來。一休五十五歲時再度命弟子把自己以前撕碎，又被弟子粘貼在一起的印可證明焚燒掉。

一休二十九歲時參加一個重要的佛教法會，其他僧人都身着法會時的正裝出席，唯獨一休身着破爛的袈裟，腳踏草履。當被師傅問起爲何不着正裝時，答曰：爲了襯托其他僧人的美好形象。

一年正月，當人們沉浸在正月的喜慶中時，一休卻把一個骷髏放在柺杖上，手持這枚柺杖，口中唸唸有詞地在皇城的大街上招搖過市。當人們問一休爲什麼這麼做時，答曰：不管誰最後都會成這個樣子（骷髏），過年，就是離這個樣子又近了一步，有什麼好慶祝的。

還有一次，一休拿了一把大刀走在大路上，出家人是不允許佩刀的。當被問爲什麼配刀時，一休把刀從鞘中拔出，答曰：這是一把木刀，不能殺人，就像現在的僧人一樣，表面上看很了不起的樣子，其實啥也不是。

一休的同門師兄養叟由於與當時的幕府將軍足利氏有勾結，並且把「禪」作爲商品來斂財，一休對此破口大罵。六十二歲時把罵養叟的詩文匯成一本《自戒集》，以達到一邊斬落墮落之僧，一邊自戒的目的。對禪門的世俗化激烈批判的一休宗純，晚年改宗淨土真宗。

這樣一個特立獨行，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狂癲」和尚，卻得到一般民衆的身份鑑定。一休寄身的寺院曾數次遭戰火被毀，都是當地的百姓出錢出力幫助他重建了寺院。

結語

出自皇家，生於亂世，兩度自殺企圖，數次拒絕印可證明，不畏權貴，融入百姓之中，爲普天下的蒼生說法行腳，成年一休宗純的憤世嫉俗行為顯然很難與動畫片中那個可愛的一休小和尚聯繫在一起。在那個幕府掌握大權的室町時代，幕府插手本該屬於佛門淨地的事務，寺院住持的任免權歸幕府。禪院的禪僧利用自身掌握的漢學知識，周旋於從明國來的商人與幕府之間獲取利益。幕府權力的肆無忌憚，連年的戰亂，佛教界的墮落，一休在《狂雲集》中的殺生、食肉、性愛題材的七言絕句，寫了他自己，也寫了這個荒誕的社會。一休自稱「狂雲」，與勾結幕府的師兄養叟劃清界線，雖一身才華卻一生過着清貧的生活，拒絕接受印可證明這種世俗的東西，其人性深處閃爍着純潔清澈的美好。

文：張燕波
參考文獻：慄田勇『一休－－その破戒と風狂』祥伝社2005年11月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