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夏，雅馬哈教室的架子鼓老師要帶我去見識一下她和資深搖滾樂發燒友們週末在音樂酒吧的搖滾即興演唱會（Session）。老師略微擔心地說：「超大音量的重金屬風格會讓你受不了，去時一定要帶上耳塞。」

帶上耳塞聽音樂？太滑稽了！我沒去過音樂酒吧，對搖滾樂也一無所知，「重金屬」風格更讓人匪夷所思。爲了消化這些陌生概念，我上網搜尋，事前瞭解了演唱會的環境，並填補關於搖滾樂和音樂酒吧的知識/經歷空白。

音樂酒吧

在名古屋市繁華街背後的小路深處，各種小門面的商業樓毗鄰相連。即興演唱會的酒吧是一個狹窄、進深很長的地下室，吧檯和對面一排縱向桌椅佔據了2/3，前面1/3是表演空間，那裏有架子鼓、吉他、貝斯等樂器和音響設備，這是一個能開現場音樂會的酒吧。

參加即興演唱會的搖滾發燒友，陸續來到酒吧外面

從表演舞臺看吧檯和坐席

對於搖滾發燒友來說，可以演奏搖滾樂的酒吧是一個夢幻般的地方。他們在這裏既可以欣賞職業搖滾樂隊的演唱，也可以以表演者的身份展示自己的搖滾。酒吧的官網介紹道：「狹小的酒吧氛圍和觀衆在表演中情緒高漲的呼應，讓同一空間的人們心靈相通，吧檯的鄰座成爲會話同伴。在音樂和酒品飲料的催化中，人們暫時忘掉無聊和繁忙的日常，把身體和靈魂安置在音樂和酒品混色的虛幻世界裏，發散壓力，讓身心得到解放」。

重金屬搖滾

‘重金屬’是搖滾樂在隊形變換程序中形成的一種比較激烈的表演風格，羅列一下日本和中國網上對重金屬風格的描述：

演奏者長髮披肩，緊身皮革揉製皮成衣；樂器和表演注重華麗的式樣美；演奏具有強勁衝擊力；歌詞具有戰鬥力和攻擊性；演唱者的嗓音狂吼咆哮；音量超過硬搖滾，達到響亮的極限；長時間的電吉他獨奏含有大量失真的音色；鼓點密集快速，貝斯低沉有力，整個聽覺的背景空間構成一種高放大力、快速度、重量感及破壞性元素……給人以黑暗、神祕、粗俗、反叛的印象。

網上也不乏對搖滾樂積極意義的介紹：「搖滾是表達靈魂深處訴求的一種藝術形式」，「搖滾引領了一個解放、反抗的時代。它賦予了音樂批判和發泄，而不再僅僅是用於欣賞、陳述和歌頌」。

眼見爲實。我期待從這個即興演唱會中直接認識搖滾，領略‘重金屬’發燒友的活力和藝術表現力。

搖滾即興演唱會

跟隨架子鼓老師來到會場，參加者們都是同一個發燒友群體的成員，他們揹着自己的樂器陸續走進音樂酒吧。

坐滿客人的吧檯

開演前的交流 酒吧服務生爲客人提供飲品

調音臺操作員已經就位

按照事先確定的節目單，樂手、歌手們輪換上臺，不同成員各就各位就開始了強勁激昂的演奏和狂吼般的歌聲。大部分搖滾樂表演包括吉他手，主唱，貝斯手和鼓手的四、五人陣容，也有鍵盤手的加入。

由左至右依次爲節奏吉他、貝斯、鼓手、主唱、主吉他

這個演唱會的策劃和組織者是另一個酒吧的店主，大家稱他SAM。他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搖滾即興演唱會的營運者，並且有很好的口碑。參加者都是他的客人和朋友。新冠期間對聚集活動的長時間侷限讓很多發燒友們渴望聚會和表演，SAM借用朋友的音樂酒吧策劃了這個活動。爲了避免人員密集，已經對參加人數做了侷限，40多位客人給冷清的音樂酒吧帶來了久違的生意和熱鬧。

SAM說即興演唱會的活動宗旨是：誰都可以輕鬆參與，節目内容儘量體現大家的意願，表演機會人人公平，力圖讓參與程序愉快。

這次演奏的十多首曲目分別爲公開向大家徵集的曲目和組織者選定的主題曲，報名者選擇自己喜歡的歌曲和角色（樂器種類或主唱）。相聚而來的都是重金屬搖滾樂愛好者們，精選的曲目是硬搖滾和重金屬風格中廣爲熟知的歌曲。SAM在中途調整，或調換曲目，或淘汰最終無法湊齊樂隊配置的歌曲，1周前整合好節目單和演出陣容。

SAM和助手也參與演出，但多數是爲了填補缺角色，這樣可以減量推薦歌曲被篩選掉的遺憾。因爲有了SAM和他的助手的精細準備和周到的考慮，當天的活動進展順利而且盡興。SAM說，這樣的活動是爲了大家開心，但很耗費精力，如果長期持續則需要探索理想的商業模式。

主唱、鼓手、吉他手（SAM 右）

音樂即興演奏/演唱會的魅力

大多數音樂愛好者除了平時練習自己的專長之外，還希望有機會與其它樂器組合成樂隊的即興演奏和交流。這種與音樂同伴的交流形式不僅興奮快樂，而且能拓寬和提升自己的表演風格，並與同伴建立和加深友誼。即興演奏/演唱會就是那些專業或業餘音樂人現場組成樂隊的表演交流活動。他們即使彼此不曾相識，沒有共同練習的經歷，如果能在某種默契下一拍即合，順利表演的成就感和感動遠遠大於經過多次練習順利演奏的結果，這就是音樂即興演奏/演唱會的魅力所在。

SAM的群體雖然平時沒有單獨的交集，但是定期演唱會和透過SNS（Facebook等）的交往，已經成爲一個相處多年的鬆散型音樂群體。演唱會節目單確定之後，每首歌的成員們就透過SNS商議演奏約定、配合方式和表演效果等，並開始各自練習。即使水平參差不齊，只要熟悉歌曲並具備基本的演奏技能，不同樂器手和歌手就能在緊張短暫的磨合中完成一首搖滾樂的美妙合作！

每一個節目的陣容都是沒有事先練習的臨時組合

SAM說，站在舞臺上的人看上去都有點專業腕兒的風采，當新成員到來或者有人對自己的演奏不自信時，大家都會熱情地鼓勵和接納，並在演奏中配合新夥伴的節奏。無論水平高低，從演奏的快樂和激動的體驗中漸漸獲得自信的搖滾愛好者就會增加與同伴的交流，抱團的熱度就這樣保持並連接着衆多搖滾發燒友。

演唱會中間休息時，我詢問身旁的一位年近40歲的吉他手與這個群體的緣分，他說：「高中時代組建搖滾樂隊被認爲很酷，從那時起開始了吉他並愛上搖滾樂。高中畢業後，樂隊成員各奔東西，此後不再有機會組建樂隊，但因爲喜歡搖滾而有了自己的貝斯和架子鼓。3年前經朋友介紹知道了這個群體，經常參加這樣的活動非常開心，後悔沒能早些遇到他們。」

曾經的搖滾青少年

演唱會的歌曲都是以歐美著名樂隊的作品爲主的80年代流行的硬搖滾和重金屬搖滾樂。比如70年代中後期到80年代末世界上最受歡迎的金屬搖滾樂隊Van Halen的作品《Panama》，美國老牌重金屬樂隊Motley Crue的《Dr.Feelgood》，美國硬搖滾樂隊Guns N Roses的《Welcome to the jungle》、1970至1980年代的著名樂隊Journey演唱的《Separate Ways》……

當天參加即興演唱會的許多人在1980年代還都是15歲左右的青少年。「被搖滾樂的簡約、有力、直白、尤其是強烈的節奏感和誇張的形式美所吸引，在內心被震撼中成爲搖滾樂的追隨者」，這，就是他們共同的青春。

即便搖滾的巔峯時代已經過去幾十年，他們依然迷戀搖滾，並將之作爲終身愛好，在演奏搖滾時還會爲之發狂。當被問及終極因數時，有些人笑着說：「我跟搖滾結婚了。」

有個性發型的吉他手：長髮披肩的音樂酒吧店主（左）和活動組織者SAM（右）

演唱會參加者的多數人穿着隨意，但也能看出他們非福斯化的、緊身、簡練、充滿個性的搖滾風格。在人羣中只有少數幾位長髮男性。作爲公司的僱員，一般不能有奇裝異服和過於個性化的髮型，只有那些自己當老闆、或從事外形不必受到制約的人，才能在衣着和外表修飾上隨心所欲張揚個性。據說在真格的搖滾演唱會（LIVE）時有些人會全副武裝，短髮男士們帶上假髮，女士們穿上豔麗並充滿性感的搖滾裝。他們說，逼真的扮相會使情緒高漲，也讓表演更加具有震撼力。

架子鼓老師（右）和她的女子搖滾樂隊

架子鼓老師和貝斯手的丈夫都是中學時代開始的深度搖滾樂發燒友，搖滾閱歷30多年，至今仍然定期接受專業行家的指導。老師說，他們的業餘時間也都是圍繞着搖滾樂的活動，或是演出，或是聽音樂會，或是練習，在網上淘購演出服和裝飾也是快樂興奮的事情。

當被問道搖滾在生活中的位置時，SAM說：「搖滾是內心一直的憧憬，是人生的全部。從15歲開始接觸搖滾樂，那時候受到的震撼難以忘懷，此後的工作和生活中就沒有離開過搖滾。我也對其它音樂也產生興趣，最終都是把吸收的養分運用到搖滾之中。」

搖滾輝煌時代孕育的發燒友經過歲月沉澱下來的就是這些擁有搖滾情結的人們。他們說，現在的我們喜歡搖滾不含有任何對政治和世間的發泄，就是純粹的喜歡，如同人們喜歡旅遊、看電影、喜歡健身的愛好一樣。搖滾樂把同時代的人連接起來，我們在一起共用青春時代的記憶，分享對搖滾樂的熱愛和共鳴。

儘管搖滾樂已經不再是主流音樂，日本各地仍然有包含搖滾樂的大規模音樂節，專業或業餘搖滾音樂人的小型搖滾現場演奏會也不是稀奇。現行的中學高中的音樂教材裏有對搖滾樂的歷史和隊形變換及其特點的介紹，2021年東京帕運開幕式中搖滾樂表演格外華麗耀眼。根植於日本社會的搖滾文化依然作爲流行音樂之一繼續操作生存和隊形變換着。

文 歐陽蔚怡【社團法人 異文化理解研究會】法人代表
編輯 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