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我作爲永旺九州株式會社的第一個外國人正社員入職該公司。我在日本入職的目的很明確：一爲攢錢，二爲深入瞭解日本社會。攢錢和深入瞭解日本社會，都是爲完成自己下一個人生目標打基礎。
永旺集團是在日本及海外都開展銷售活動的大型連鎖超級市場，永旺九州株式會社是永旺集團的一員，是在日本九州地區（除沖繩縣以外）展開商業活動的零售企業。那年5月份，經過一個多月新社員的集中培訓後，我被分配到永旺九州株式會社在福岡縣的一個店鋪，被安排在成人男女及兒童内衣專櫃。一個叫井上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是這個專櫃的主任，井上主任既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指導責任者。不到三十歲的井上主任只比我年長一歲，那時已在永旺的店鋪工作了六年。由於井上主任的父母經營一個不動產會社，井上主任又是家裏的獨子，所以，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早晚得回去繼承父業當社長。於是，我私下稱井上主任：社長！
永旺九州福岡店
日本的服務被公認爲世界最好的。爲了向顧客提供滿意的服務，幕後的工作非常細緻。這些服務方面細節的東西及其他有關商業管理的知識，都是井上主任，不，是井上「社長」手把手地教給我的。每當井上「社長」要教給我一個新知識時，他都會說：把你的記事簿拿出來，我只說一遍，以後別問我！儼然一位嚴師，但其實是一位非常善良親切的上司。每當我看到與自己同期入社的同仁被上司罵的狗血淋頭時，都會慶幸自己遇到了一位親切的上司。
我在福岡的店鋪只工作了一年零七個多月。2007年12月份，一紙調令把我調到長崎縣佐世保市的大塔店，並且給我加了一個職務—主任代理者。井上「社長」趕緊把我叫到辦公室：内衣專櫃的各種工作，這一年多我基本都教給你了，但是你今後要當主任代理者，要自己計算本部門的預算，我今天把這個教給你，以後的路你自己走吧。
永旺九州佐世保大塔店
搬家到佐世保那天是一個很不尋常的日子：佐世保的一家健身俱樂部發生了一起震驚日本的命案。一名男子持槍進入健身俱樂部殺害兩人後逃逸。當天日本的各大電視臺紛紛報導此案並提醒人們小心逃走的犯罪嫌疑人。井上「社長」也透過手機發來資訊：注意安全！
佐世保市大塔店的谷川店長是一位兩鬢斑白，穿着講究的中年紳士。有關谷川店長的「武勇傳」我早有耳聞。二十二歲大學畢業進入永旺九州株式會社的谷川店長，二十七歲就當上了店長。我調到大塔店第一次與店長面談僅幾分鐘時間，店長簡潔卻又直白地對我說：張桑是外國人，但是我不會對你格外關照。你得自己去爭，自己去搶，自己往上爬！不得不說，在寒冷的十二月份聽到這樣的話語，讓人倍感寒冷。但這些話語中卻精煉了一個社會人對一個剛踏上社會的年輕人的萬般建議：混社會不容易，你要努力！
大塔店的成人男女及兒童内衣專櫃有二十多名工作人員，除我這個外國人外其餘的都是鐘點工。並且，由於工作性質，這個部門的員工都是女性。我一個剛進入日本企業一年多的外國人要管理二十多名日本的鐘點工，在別人的領域上管理別人，我該怎麼辦！
現在回想一下，「溝通」與「鈍感」是讓我跨過那道「坎兒」的武器，併成爲融入這個專櫃甚至新工作環境的法寶。商場的工作，在沒有客人的情況下工作人員可以「網路聊天系統」。爲了與部下「打成一片」，我不失時機地與專櫃的每個人網路聊天系統。網路聊天系統的内容有工作方面的，也有生活方面的。日本的員工更喜歡聽我講中國的事情，中國的料理、中國的名勝等，也讓我乘機「宣傳」了一下中國。而很多在課堂上學不到的日本的風俗習慣，也是透過這種網路聊天系統方式學習到的。透過網路聊天系統我還瞭解到了一般日本民衆的生活。
鐘點工丸田阿姨是一個說話有點兒尖酸刻薄的人。雖然已經六十歲了，但還繼續操作利用公司的「再僱傭」政策，打算幹到六十五歲退休。丸田阿姨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丈夫在十多年前因腦血栓倒下後便一直住在醫院裏。雖然丈夫的醫藥費可以報銷，但丈夫因病倒下時兩個孩子還未踏上社會工作，一家的重擔全落在丸田阿姨這個孱弱的女人身上。突然有一天，打算幹到六十五歲退休的丸田阿姨辭職了。原來，丸田阿姨的已經結婚生子的女兒發生婚變，爲了讓女兒能就職找到正式工作，丸田阿姨承擔起了照顧外孫的責任。有幾次，我在店裏的食品專櫃遇到了一邊拿着永旺的廣告紙，一邊尋找特賣商品的丸田阿姨。她依然過的那麼節儉。
與丸田阿姨同齡的柏木阿姨也打算幹到六十五歲退休。柏木阿姨與自己的一男兩女三個孩子住在市營住宅裏。雖然三個孩子都已成年，其中的兩個孩子也開始工作了，但是誰也沒有要搬出母親這裏去租房子住的意思。倒不是他們多麼重視親情，而是他們的收入不允許。佐世保市在日本是一個比較偏僻，沒有什麼產業的小城。這裏的年輕人要麼到東京、大阪那樣的大城市上班尋求出路，要麼在佐世保當地的工廠幹着收入比較低的工作。柏木阿姨的一個女兒就在當地的鹹菜廠上班。而另一個女兒則因患有一種叫「適應症」的精神方面疾病而足不出戶。柏木阿姨曾對我說過：我丈夫多年前離家出走不知去了哪裏。我長這麼大沒出過長崎縣……
福田阿姨不是内衣專櫃的鐘點工，是内衣專櫃旁邊女士服裝的鐘點工。此阿姨不僅性格開朗且多才多藝。福田阿姨的丈夫是公務員，家庭條件比其他鐘點工要好很多。由於經常去國外旅遊，見識也比其他鐘點工阿姨廣。每個專櫃的特賣商品需該專櫃的工作人員進行「店内廣播」以達到對來店顧客廣而告之的目的。福田阿姨是她們專櫃的 「店内廣播員」。福田阿姨的廣播水平如何呢。日本衆議院競選時，參加競選的政治家要麼親自，要麼花錢僱人坐在選舉宣傳車上對自己的政治政策進行宣傳。由於花錢僱的政策宣傳員一般是女性，所以，日本把競選時坐在宣傳車上宣傳的女性稱爲「布穀鳥小姐」。福田阿姨就是競選時的布穀鳥小姐。十多年前，因民主黨與自民黨爭奪執政權，日本又開始了衆議院大選。佐世保的兩位分別是民主黨和自民黨的競選者同時找到了福田阿姨，請求福田阿姨擔任競選時的布穀鳥小姐爲自己做宣傳。有廣播才藝的福田阿姨有一次對我說：其實，我最拿手的是做料理！我的理想是辦一個料理教室。
永旺九州鹿兒島店遠景（圖片：永旺九州株式會社官網）
井手千春是我的部下，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日本女孩。千春專門學校畢業後就在永旺大塔店幹起了鐘點工。由於性格内向，剛進永旺時多次被顧客震怒哭着回家。儘管，公司有透過考試由鐘點工轉爲正社員的政策，但千春及店裏的另外幾個二十來歲的鐘點工都不爲之所動。後來我從千春那裏瞭解到，她們之所以不想轉爲正社員是因爲不想承擔太多的責任，也不想日本全國各地調動工作。另外，由於正社員有時不能正點下班，她們不想加班。這是一羣徹底躺平了的年輕人。
吉永亮子是在大塔店打工的女大學生，也是我的部下。其名字的由來據說與中國有關。亮子的父親喜歡讀中國的古典《三國演義》，尤其喜歡諸葛亮這個人物，於是便給女兒取名「亮子」。亮子大學四年都在大塔店打工，大學畢業後，由於想離父母近一點方便照顧父母，所以既沒有走出佐世保找工作，也沒有在當地以正社員的身份就職，而是一邊繼續操作在大塔店幹鐘點工一邊準備資格考試。
2010年秋，因工作調動我又去了日本另一個城市，再後來，我辭去永旺的工作去實施自己的另一個夢想。直到現在，福田阿姨還在臉書上與我繼續操作保持聯繫。我在日本讀大學時也打過工，曾經自認爲自己接觸到了日本社會。但是這次以正社員的身份再看日本社會，又看到另一番風景。我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即以正社員的身份在日本企業就職，以深入瞭解日本社會的決定。在永旺集團工作的六年間使我更加懂得了「不易」和「珍惜」。因爲生活的不易，所以，我們要倍加珍惜！
文：張燕波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