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日本

生活在廢棄物屋裏的黯淡人生

2019年06月13日 社會教育

平成時代的30年間,便宜貨受到追捧,我們已經習慣購買廉價商品,用完就扔。許多人明明收入不錯,卻全用便宜貨。這種生活方式或許是催生「廢棄物屋」的一個終極因數。「magonote」公司一年大約會接到主要來自東京都内的850件廢棄物屋打掃業務,我們聽取了該公司社長佐佐木久史對廢棄物屋問題的看法。

廢棄物屋打掃前/打掃後

廢棄物屋打掃前/打掃後 (magonote公司提供)

據說,繼「近藤麻理惠魔法收納」熱潮、斷舍離熱潮之後,近年來又出現了一個被稱作「極限民(minimalist)」的群體,他們崇尚極簡生活,只保留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除了這些喜歡收拾整理的人,現實中的日本社會還有一個群體,他們「被成堆的物品包圍」,更準確說是生活在廢棄物堆中。

盛放殘羹剩飯和泡麵的容器放上幾年都不洗不扔,喝過的瓶裝和罐裝飲料堆積如山。有的人甚至因爲便所裏堆滿廢棄物無法開門,乾脆用飲料瓶解決大小便。我經營的「magonote」公司專門打掃這種廢棄物屋,一年大約承接850單業務。

一句「已經準備一死了之」促成我決意成爲專門企業

多年前的一次邂逅,促使我下定了決心要創立一家專門打掃廢棄物屋的清掃公司。

我以前在大阪開過一家搬運公司,後來公司倒閉,想要逃避這段經歷的我於2008年來到了東京。爲了掙到每天的生活費,我開了一家「便利屋」(爲客戶排憂解難的服務公司,類似中國電影《頑主》中的三T公司——譯註)。當時,我根本沒有「爲社會做貢獻」「幫助弱勢群體」之類的高尚理念,總之是來什麼活兒就接什麼活兒。

有一次,一名就讀於都内一所著名大學的女學生請我們幫她打掃房間。爲了估算勞務費,我去實地看了一眼,心裏不禁打起了退堂鼓。開啟學生公寓的房門,從門廳到房間内部,全都是堆起來廢棄物,高達一米以上。這名女生不用電也不用氣,平時就用手電筒在這個蒼蠅亂飛,充滿異味的房間裏生活。在她之前,我們也接過處理廢品和收拾房間的活兒,但要說名副其實的廢棄物屋,這還是頭一次遇到。

她是一個依靠父母匯款生活的普通學生,手頭就只有幾萬日元。而我的公司也剛剛開業不到一年,沒有餘力去做無償的善事。即便如此,想到一個20歲左右的女孩整日與廢棄物爲伍,我又狠不下心拒絕。於是,我讓她以後分期給付打掃費用。當時,既沒有清掃廢棄物屋的經驗,也沒有員工,整個公司就只有我和妻子、兒子三人。我想,總之盡力而爲吧,然後一家人就拼命收拾打掃。

「之前已經被好幾家公司拒絕。我曾想過,這次如果再被拒絕,就只能一死了之了」——看到她寫來的感謝郵件,我終於感到這單接得很有價值。於是,我下定了決心——「不如將這份事業一干到底!放棄其他,專注於此!」

捨不得扔掉老物件的老年人

無論是誰,都有保住面子底線的意識,所以只要有朋友來家裏玩,或者男朋友住在家裏,那麼就不會出現不可收拾的狀態。但也有一些人不善與人溝通,由於沒有人會來家裏,房間怎麼髒亂都沒關係,就聽之任之了。

另一方面,現在我們的客戶中也有不少高學歷、高收入,且擁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從職業來看,護士比較多。他們大多都忙碌在大醫院的急救室和ICU(重症監護室)等關乎生死的一線部門。這些平時勤奮工作,具有良好溝通能力的人們在工作之餘,卻和成堆的廢棄物生活在一起。要說他們懶,有點過分。我覺得他們之所以會這樣,可能是在無意識中,感覺到與極度緊張狀態之間的取得了某種平衡。

某一天,客戶自己突然意識到家裏的髒亂問題,就會主動打來電話術要求提供打掃服務。詢問後通常會發現,許多人即使記得最初的緣由,也基本不記得廢棄物逐漸堆積起來的程序了。每天要爬上幾乎能碰到天花板的廢棄物山,在上面走來走去,還睡在廢棄物堆上,真是讓人感覺很瘋狂。

對那些70多歲,經歷過物資匱乏年代的人們而言,沒有什麼比扔掉東西更痛苦的事情了。無論是昭和時代用過的棉被,還是舊西服、過時的餐具,許多人總覺得「沒準哪天用得上」,東西慢慢越來越多,最終變得不可收拾。這種情況情況非常多。

從經驗而言,雖然明白不會再用這些東西,但只要保持衛生,並且不妨礙生活空間,那麼也不必強迫老年人丟棄舊物。雖然這話不太好聽,但等他們過世以後再收拾就行了。實際上,這也是從客戶那裏學來的經驗。

廢棄物屋收拾前/收拾後

廢棄物屋收拾前/收拾後 (圖片提供 : magonote公司)

有一位40多歲的大學女性副教授,過去一直獨居,後來爲了和年邁的父母同住,決定搬到更寬敞的公寓。她的父母經營過舊書店,兩人都很喜歡書籍。停業之後還專門租了一間屋子用來存放書籍。

這位女教授早有心理準備,和父母同住時要一併接納那批書籍,於是把新租的三居室公寓中的兩個房間打通當作了放書的倉庫。她說,「(父母)不斷送走過世的朋友,身體也漸漸不聽使喚,一點一點地失去記憶和回憶。不能讓每天都在失去很多東西的人們再失去珍愛的東西了」。

這讓我理解到,作爲清掃服務從業者,即使擁有收拾整理的技術,也並不是簡單地扔掉東西就行了。

都市的孤獨催生出廢棄物屋

由於首都圈内絕大多數人都住在集合住宅裏,所以客戶委託我們打掃的廢棄物屋主要是各種公寓房。雖然鄰居之間只是一牆或一層天花板之隔,但根本沒有人彼此注意。既不知道鄰居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否有人進出,這種情況非常普遍。

即使因爲忍受不了強烈的臭味而聯繫物業管理公司,但由於存在法律的屏障,所以也不能立刻進入室内。在研究對策的程序中,時間不斷流逝,情況會變得越來越難以挽回。我們接單後,即使運走了大量行李,住在一個樓裏的住戶也仍然是一副視而無睹的情緒表達。雖然人來人往,卻感覺像身處無人島。

很久以前,大媽們總是愛管閒事,甚至會擅自開啟別人家的大門,大聲嚷嚷「要記得清理廢棄物啊!」「這間屋子有怪味,到底怎麼回事?」。而近年來,爲了避免糾紛,大家都覺得應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種人際關係的淡薄或許正是催生出廢棄物屋的一個背景終極因數。

雨傘要買15000日元以上的高級貨

另一個終極因數是,平成30年間,日本一直處於通縮狀態,人們總是喜歡購買便宜貨。除了百元店和快速時尚外,還有拼低價的網購電商加入混戰,我們已經習慣了買便宜貨用完就扔掉。也有許多人其實收入不錯,用的卻也全是便宜貨。

幾年前,我去了一位客戶家裏,發現300日元一把的塑膠傘堆成了小山。還有幾百條看起來很廉價的領帶和大量冒牌名錶。我對這位客戶說,「雨傘起碼要買15000日元的,西裝要買50000日元以上的,手錶要頂級銘牌。請您拿出勇氣,換掉家裏的東西」。

300日元的傘總會忘在居酒屋的置傘處,需要的時候又會隨手在便利店裏買一把。如果擁有15000日元一把的雨傘,就不會再想用那些便宜的塑膠傘,而且會惦記着不要落在外頭。如果是100萬日元一塊的手錶,就會小心呵護使用一輩子,而不會回到家裏就隨手一扔,最後搞得不知去向。

這位客戶花了差不多一年時間慢慢換掉了家裏的東西,而他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此後,他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收入也提高了。

我有時也會想,如果沒有便利店、百元店和網購,恐怕也就不存在清掃廢棄物屋之類的業務了。如果習慣了購買便宜貨,用完就扔,那麼人類自己也會變得廉價。

髒亂差房間一例

髒亂差房間一例(照片 客觀日本編輯部)

收拾房間就是收拾人生

有些客戶是出於「突然調動工作」「有人要來檢查氣體器具」等理由來找我們的。但擺脫廢棄物屋的生活狀態,並非一件被動的事情,如果本人不主動「想要做點什麼」,那就無法真正解決問題。

而且,靠專業清掃公司「在自己外出的半天時間内打掃乾淨」也不行。我們的原則是要求本人參與。見證堆滿廢棄物的房間逐漸變得乾淨整潔的程序,就等同於回放觀看自己的這段生活。我們希望這樣能避免客戶幾個月後再次回到廢棄物屋的生活狀態。

在廢棄物生蛆,瀰漫腐臭的環境中作業,有時甚至還要一整天和屎尿打交道,這絕非一份輕鬆的工作。許多人就算進了我們公司,也幹不到三天。不過,我想,我曾經意外地幫助被逼到想要自殺的女大學生打消求死的念頭,也曾經爲某個人的人生轉變提供了契機。能夠參與到人們的人生劇本之中,或許就是這份工作的樂趣所在。如果失去這種樂趣,那就和苦行僧並無兩樣了。我深切地感到,收拾房間就是收拾人生。

佐佐木久史(SASAKI Hisashi)

【採訪物件】

佐佐木久史(SASAKI Hisashi)
1969年生於大阪市。廢棄物屋清掃公司MAGONOTE董事長。他認爲廢棄物屋是一個社會問題,除了爲客戶提供改善生活的建議外,還面向有關專家,開展住家醫療、老年人問題等講座。


採訪、組稿:nippon.com編輯部
文章轉載自日本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