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已進入尾聲。日本自1873年1月1日以來,改用公曆。所以,12月是年末,也稱作「師走」。一說,這個「師」指的是僧侶師傅,「走」在古漢語裏是跑步的意思。古代日本在年末有請僧侶師傅唸經唱佛的習俗。所以,一到年末師傅們就忙得東奔西跑。「師走」過後便是「正月」,亦即過年了。而過年則離不開「挨拶」。
「挨拶」在現代日語裏是打招呼、寒暄的意思。但是,「挨拶」這兩個漢字卻讓我有點懵懂。日語吸收了古漢語的很多養分,有些已經在現代漢語裏絕跡的漢字用法,卻可以在日語裏找到端倪。
不知道古漢語裏有沒有「挨拶」這個詞。查字典,這個「拶」是刑具、被逼的意思。不知道日語爲什麼用這麼一個詞來表示寒暄語、客套話。是不是隱含着寒暄和客套就如受刑、「挨拶」一樣的活受罪嗎?當然,這是筆者的臆想。
受儒教文化的浸淫,日本是個很重視禮節的國度,寒暄語客套話很重要,「挨拶」成爲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要素。以細緻著名的東瀛,至今仍然保存着一套完整的、近似繁文縟節的禮儀習俗。
日式禮節中,伴隨着程式化的「挨拶」,一個最大的特徵就是鞠躬。同仁之間的略略點頭一樣的會意,下屬對上司的類似舊式軍隊裏的立正彎腰,店員對顧客的90度大躬,可以說種類繁多不一而足。剛來日本時,筆者對這樣的鞠躬很不適應,不免誠惶誠恐。往往是,看人家鞠自己也趕緊鞠。人家是張弛得體,自己則是手足無措。有時看到兩拔日本人相遇,彼此一來一往,點頭哈腰十數次之多,不禁感嘆。
進入公司工作以後,接受過有關「挨拶」的訓練,漸漸地對鞠躬也就適應了,權當華人相遇抱拳一揖吧。習慣了這種軀體的外形動作後,心理上仍然不時地有一種迷惑。
印象中,鞠躬是對長輩或者對聖靈的一種拜祭,自然心存敬畏。所以,每當平級或者同僚之間的鞠躬變得僅僅略微一哈腰一縮頭時,總覺得有些滑稽。而初次見面的人,或者走訪客戶時的那種鞠躬,拘謹到面無情緒表達,甚至看不到對方的眉眼,就完全是流於形式了。這樣的鞠躬,在筆者看來,不僅不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反而增加了一種生分。相比之下,一抱拳,一握手,更能起到交流的作用。有時,看到日本社會的人際關係裏刻意維持距離,「挨拶」卻是一套又一套。不解何故便武斷地將其終極因數歸咎於這種程式化的鞠躬來。
鞠躬的高潮出現在一年一度的新年正月。連休後的第一天上班,彎腰彎得腰疼。普通職員要對科長、部長、統括部長、本部長等等凡是帶長字的一一拜見,下級官員要對上級官員拜會。在穿梭「拜年」的人堆裏,還得捕捉對方的動靜,伺機去適當地「挨拶」,說實在的是一件苦差事。
過年的另一件苦差事就是發賀年卡。賀年卡本來是平時見不到的親朋好友之間相互問候的工具。但是,有趣的是,日本的公司里居然是發給每天相遇的同一個科室的人。如果你經常調換部門,那麼要發的賀年卡就會越來越多。雖然現在每個家庭都備有列印機,但是機械式的工整的印刷體,更多的是例行公事,看起來沒有一點親切感。所以,你要對每一張卡片,根據收件人的情況,手寫一些「挨拶」上去,使其看上去更個性化,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應酬話。這個工作實在不堪重負。
有時我想,這種「挨拶」之苦,也許是客居日本的外國人的一種苦惱。所以,以前我曾提前宣告自己是外國人,按照我們的習慣,常見的人是不發賀年卡的。於是就免了這種畫蛇添足的禮節。但是,如果人家發來了,你就得還回去,禮尚往來。儘管現在進入「數位時代」,但是職場還有發「賀年卡」的習俗。也只能拿入鄉隨俗來安慰自己。
一位相熟的營業部長髮來一個電郵,透露了同樣的苦衷。他每年要發200-300張賀年卡,對上司是不會也不能省掉的,只有找同僚或下屬訴苦。既然大家都爲發賀卡而煩惱,那就約好今年不再寫了。可見,「挨拶」之苦並非外國人特有的現象。
日本是一個有趣的社會,有時,人人心裏都犯嘀咕,打個小九九,卻不願意說出來。
客居者客觀也,爲了不使「‘客’觀日本」失之偏頗,也爲了避免自己的臆斷,我重新查對了大翻修館修訂的《中日大辭典》對「挨拶」的解釋。原來,「挨拶」爲禪家之語。即及閘下之僧問答辯論,試其悟道知見之深淺亦。在日語《大辭林》中,也有同樣的說法。即「挨」爲推,「拶」爲迫的意思,本來是在禪房及閘下之僧問答,試其悟性之深淺亦。」
看來,日語的寒暄與問候並非只是輕飄飄的打招呼,而有謹慎試探之意。起碼古人的寒暄更有深意。
供稿 戴維
編輯修改 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