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日本

日本的棄子之殤

2020年07月17日 衣食住行

3歲女童被鎖8天,在高溫與飢渴中耗竭至死。這是夾在新冠疫情與洪水災害報導中,令人格外刺骨錐心的一條新聞。

24歲的梯沙希是一位單身母親,帶着女兒梯稀華住在東京都大田區的公寓裏。她白天打工,晚上去酒吧,把無人照看的女兒鎖在家中,習以爲然。

今年上半年,梯沙希認識了一位在鹿兒島的男友,5月份爲了與男友相聚,把女兒鎖在家中三天。三天後回京,發現女兒因爲不住地哭喊,聲音已經嘶啞,一直未換的紙尿布也磨爛了稚嫩的肌膚。

3歲女童不具備任何求助能力,更無法獨自生活。然而梯沙希不管,放棄撫養已經成爲她的「習慣」。6月上旬,她再次前往鹿兒島與男友相聚,女兒依舊被鎖在家中。這一鎖,竟然是8天。

爲了不讓鄰居聽到女兒的哭喊,她在6月上旬的高溫天氣中,緊閉門窗,並且用沙發抵住臥室通往廚房的門……3歲女童,在常人無法想像的惡劣環境中,在經歷了一系列痛苦的身體反應後,孤獨地喪生。

有的人把孩子當成一項投資並期待豐厚的回報,有的人希望孩子能爲自己的人生賦予一定的意義,有的人只是熱愛生命的延續……然而在撫養的長久付出程序中,有的人就選擇了中途放棄。

僅據日本警察廳掌握的資料,2019年,日本全國發生了35起放棄撫養的案件,包括父母把幼子獨自留在家中,長時間無人問津,以及拋棄剛出生的嬰兒等。絕大多數情況下,案件的結局都是年幼的孩子因飢餓和脫水耗竭至死。就彷彿是是枝裕和的《無人知曉》,在社會的各個角落反復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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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知名社會派電影導演是枝裕和

因《小偷家族》摘得金棕櫚獎的是枝裕和,是現階段日本導演裏國際影響力較大的一位。他的關注點主要集中於家庭,被認爲是承襲了小津安二郎的風格。不過是枝裕和本人並不這麼認爲,「在對於人類的情感上,我更接近於成瀨巳喜男而不是小津安二郎」,因爲「成瀨對人性的認知更爲黑暗」。

是枝裕和的處女作《幻之光》,表現出極高的影片構圖功底和光線運用技巧,畫面優雅而精美,伸延的鐵軌、沖刷的潮水、鄉間的火車、海邊的破船、灰白的小屋,太陽的升降與潮汐的漲落,都暗藏情愫,顯示出高度的細膩從容與内斂含蓄。既有是枝裕和的人生哲學,又有日本隱忍文化的特點。在此後是枝裕和拍攝的電影中,類似的場景多有出現。爲此,《幻之光》被認爲是他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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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幻之光》的讀物

但事實上,《幻之光》只是外界接觸到的是枝裕和的處女作,而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對於是枝裕和來說,第一部屬於自己的電影,是上映時間比《幻之光》要遲上9年的《無人知曉》。

《無人知曉》的原型,是1988年震驚日本社會的棄嬰事件。這一年,在東京西巢鴨的一個房子裏,住着四個孩子,半年多過去了,家裏都沒出現過大人,經由房東報案,警方在房子裏發現了一具高度腐爛的小男孩屍體和三個極度虛弱且都發育不良的孩子,又從附近挖出了一具兩歲小女孩的屍體。

剛剛從早稻田大學畢業的是枝裕和,以該事件爲原型很快編好了劇本。其後他在電視臺裏拍紀錄片,拍電影,15年光陰過去,東京西巢鴨的棄嬰事件始終是其一樁最大的心事。終於,他積累了資金,在一年半的時間裏,身兼導演、編劇、製作、剪輯數職,把這個劇本搬上了大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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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的隨筆著作

這部壓抑、痛苦、沉重敲打人們內心的電影,卻偏偏沒有安排一個孩子哭喊流淚。影片中,孩子們只是偶爾的惶恐、偶爾的思念,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接受了這在我們眼中是不幸的一切。唯一出現過的眼淚,是在剛搬到新家後的某個清晨,掛在睡夢中的母親的眼角。這滴猶如朝露了無痕的眼淚,被她最大的孩子看到,所以他選擇了原諒母親。

是枝裕和就像是觀察、記錄着這一切的一個隱形的鏡頭,是如此的剋制與冷靜,不煽情、不渲染,眼睜睜地看着幾個花朵般的生命被消磨、摧毀,完全不干擾事件的進展,甚至連電影的主題都不負責告訴觀衆。

面對人生,「我的建議就是,不要給他人建議!他人是他人,我無權干擾。」這一「主義」被完整地融入到了電影裏。是枝裕和始終以保持距離感的手法,力圖還原事件的真實面貌,從不聲嘶力竭,只是輕描淡寫,竟也舉重若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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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小偷家族》劇照

日本文化裏對於陰霾的東西總是特別地有包容性,無論怎樣悲慘不堪,卻還是鼓勵人要有堅持下去的勇氣。這恐怕也是日本文藝電影最能打動人的地方。然而現實總是比電影更爲黑暗。

供稿:莊舟
編輯修改: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