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約了朋友在新宿一起喫飯，分手的時候倆人站在餐廳門口互相應答各自坐哪一趟電車回家。突然身後有人用中文問我們要去哪一站，回頭一看，是一個高大清秀的小夥子，他熱情地給我們講起各路電車和捷運的去向。當他知道我們長期住在東京，不好意思地說他也剛從咖啡館裏出來準備回家，聽到我們用中文談論去坐哪交通車好，以爲我們迷了路，所以就上前來搭話了。
正好他住的地方和我一個方向，比我稍遠一些，於是我們結伴一起坐上電車。路上他告訴我他姓李，在東京的一所大學學習建築設計，再有一年就要畢業了。又說他非常喜歡新宿的氣氛，週末經常像今天這樣一個人或和朋友一起來新宿逛街，觀察各個不同時期的建築以及擁擠不堪又別有特色的老街，順便在咖啡館裏坐坐。
我問他覺得新宿站周圍哪些地方不錯，他有些興奮地說，櫻花時節去新宿御苑賞櫻、天氣好的時候常去200多米高的東京都政府大樓瞭望廳俯瞰整個東京，遠眺富士山；爲了做模式，常去高島屋時代廣場買配件；還喜歡到樓羣中的花園神社拜一拜；有時也會和朋友去TOHO影城看電影，或者偶爾和同學一起去肩蹭肩的小酒館一條街「懷舊橫町」喝一杯……他一口氣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把新宿站周圍數了個遍，還有些神祕地說：「你知道嗎？從新宿御苑邊上的區圖書館樓上咖啡廳，可以看到爲奧運新蓋的國立競技場。」
看着他滔滔不絕天真快樂的樣子，我深深地感到今天的留學生不僅會讀書還在盡情享受着生活。透過這一番交談，我突然意識到新宿的變化，不禁回想起自己剛來留學時的情景。
那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來東京之前，父親的一個朋友特地到家裏來叮囑我說，到了東京絕對不能去的地方就是「新宿」，那裏是紅燈區，一個低級趣味、黑社會組織「暴力團」橫行的地方，搞不好會有生命危險。聽着好可怕！
說來也巧，剛到東京的第一個星期天，房東太太就帶着我去新宿會她的朋友，一起到位於「紅燈區」歌舞伎町的「KOMA劇場」，看了演歌歌手北島三郎的演唱會。那天正趕上東京罕見的大雪天，而且越下越大，我們乘坐的環城電車山手線半道停運。本來從我們住的上野不用換車就可以抵達新宿，這下不得不中途下車轉乘捷運，從西向東繞到城裏再向西，繞來繞去才到了新宿。出了站跟着房東太太深一腳淺一腳，沿大路走到高架橋下，從堵住了大半個人行道、橫躺在路邊睡大覺的流浪漢身邊匆匆穿過，再拐進一個小巷，終於來到KOMA劇場門前。頭頂上鋪天蓋地般的大幅燈紅酒綠的招牌讓小巷顯得非常狹窄，腐爛廢棄物的氣味沒有因大雪而被稀釋，不時還有烏鴉撲騰撲騰地突然出現。我記得房東太太緊緊牽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丟。連她這個老東京到了新宿也發怵。
之後的四、五年裏再沒有去過新宿，在我心目中新宿是個又髒又臭、雜亂而遙遠的地方。
直到1991年東京都政府大樓落成，東京都的行政功能從東京站附近的丸之内移動到了新宿，那時我也在東京工作了，爲了給公司辦事，才第二次來到新宿。跟着老同仁走出站口穿過地下通道，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高聳的辦公大樓羣。這裏的新宿完全是另一副面孔。我這才認識到自己對新宿的印象只不過是盲人摸象。新宿不僅是亞洲最大的紅燈區，更是日本屈指可數的超高層樓羣辦公街和商業街，還有大學和專科等。1885年開業的新宿車站如今電車、捷運、公車匯聚，四通八達，每天平均客流量爲世界第一，2017年還拿下了吉尼斯紀錄。
幾十年來新宿站周圍一直在不斷地建設施工，有人把它比喻成西班牙的聖家族大教堂，長年累月修來修去不知哪一天完工。由於施工地點的變化，不少路標和動線經常會發生改變。曾經有朋友對我說：「不要在新宿站約會。從來都沒有準時碰面過。不是對方走丟，就是我等錯了地方。」可隨着一棟棟嶄新的建築相繼落成，動線日漸規整起來。各個路口還豎起了路標，道路名稱一目瞭然，再不會轉來轉去迷路了。說不上什麼時候開始廢棄物少了，烏鴉少了，不再有刺鼻的臭味了。高架橋下流浪漢搭睡鋪的紙箱也所剩無幾，以「孩子們都是藝術家」爲題，滿面牆壁都是孩子們的作品，吸引着過路人停下腳步觀賞，整個街道乾淨了許多。
我第一次去看演唱會的KOMA劇場早在2008年底就關了張。如今鎮坐在那裏的是距地面40米，身高12米的怪獸「哥斯拉」，吸引着全世界的哥斯拉迷來這裏看上一眼雙目發射紅光、口吐煙的「哥斯拉之吼」。小李同學說的TOHO影城就在這裏，還有可以體驗哥斯拉世界的高級酒店。
新宿除了數不清的餐飲店、精品店、藥妝店、電器店，還有上世紀三十年代年搬到新宿的老字號伊勢丹百貨店，六十年代初開張的小田急和京王百貨店，九十年代建成的高島屋時代廣場，以及啓用創意設計師引領時代潮流的LUMINE等等大型商業設施。2016年開張的NEWoMan，「提供新體驗和新價值，讓女性永遠光彩照人」，倡導百貨店不再是人們單純去購物的商場，更是在逛店的程序中找到自己新的生活方式的空間，引導人們從滿足物質需求，走向享受和提高生活品質。在那裏，即便不買東西，走走看看也很開心。
每一處新建築的落成都像蛻皮一樣讓新宿甩掉一些粗俗。新宿的建設還在繼續操作，去年9月小田急又發佈了一項新宿西口的大規模開發計劃，將在2029年完成48層260米高的多功能建築，將車站、商城和辦公大樓溶於一體。十年後的新宿，又將會給人留下一個什麼樣的印象呢？
撰文/圖片：張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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