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社會 - 傳統文化「歌舞伎」的傳承，從小學生的體驗開始

本欄目曾介紹過一個120年的農村舞臺（寶榮座）走向重生的故事。文章中有一段30多年前寶榮座短暫的復活經歷。當時，人們意識到擁有一百多年曆史的地方歌舞伎的文化價值，政府和民間共同努力復活了中斷數十年的地方歌舞伎。但是，年輕人離開山村的人口減量和村民的高齢化使歌舞伎表演傳統不再能滲透到現代生活方式之中，繼承歌舞伎的願望只是馬兜鈴一現的熱潮，留給人們的是悵然和遺憾。

不過，那個地方歌舞伎的脈絡並未殆盡，寶榮座復活期間誕生的兒童歌舞伎一直被當地的萩野小學繼承並延續至今。聽說在每年秋天學校的學藝會（文化藝術節），高年級學生表演的歌舞伎名作《白頭浪五人男》（五個盜賊）成爲學藝會的壓軸戲，這個傳統已經持續了35年。筆者最近走進了只有17名學生的萩野小學。

萩野小學

萩野小學和學藝會

萩野地區是豐田市山區的丘陵地帶，放眼望去，青山連綿，河流小溪縱橫。萩野小學學區内約230戶人家，文章開頭提到的農村舞臺寶榮座所在地的怒田澤村是萩野區最小的村莊。全校現在共有4個班級，3個複式班分別是1、2年級（6名），3、4年級（4名）和5、6年級（6名），加上一個特殊兒童班（1名）。明年將迎來「建校150週年」，但是2021年度只有一名新生的入學典禮也反映着該校當下的狀態。

左圖：全體教職員工和一年級新生母子（前排右起3、4）合影
右圖：全校學生歡迎新生（左1新生）

左圖：1、2年級複式班　　　　　　　　　　　　　右圖：3、4年級複式班
（以上照片由萩野小學提供）

教室前後兩側

圖書館（愛稱「書之林」）

圖書館前面是全校學生的集體活動空間

校長吉田修介紹了該校歌舞伎的傳統。

「我們學校的歌舞伎是當地的傳統表演藝能，對孩子們來說，這是繼承祖輩傳下來的表演藝術，它起始於1987年小學生歌舞伎在寶榮座的登臺表演。當地住民希望孩子們在學校能夠學習和繼承這個民俗藝能，同時社區35年來對此一直給與了人力、物力和資金等全面支援。」

左圖：2020年學藝會歌舞伎傳單
右圖：2016年萩野兒童歌舞伎30週年公演傳單（圖片由萩野小學提供）

日本所有小學每年都要舉行全校規模的學藝會，它是自明治時代以來與運動會一起被視爲具有代表性的學校活動。以班級或年級爲單位集體表演戲劇或合唱的綜合性教育活動中每一位學生都要分擔一些角色並參與其中，目的是讓學生們體驗富有表現力和創造性集體活動的樂趣，並對日常的學習成果進行交流。

6年級學生的歌舞伎成爲畢業生的固定節目，萩野小學也因此成爲豐田市唯一的歌舞伎文化藝術教育特色學校。2005年愛知世博會，該校還以歌舞伎表演登上世博會大舞臺。也是從那時起，歌舞伎成了5、6年級學生聯合表演的節目。學習歌舞伎不僅是萩野小學每位學生入學後的期盼，上臺表演歌舞伎也標誌着他們即將從萩野小學畢業。

每年10 月，農村舞臺寶榮座協議會的成員每週兩次來校指導，練習時間從晚上7點半到9點，三週之後兒童歌舞伎便登上學藝會舞臺。學生們如同橫越到數百年前的時代，戴上過去髮型的假髮，化上古戲濃妝，穿上配套裝飾的扮相不亞於專業演員，歌舞伎《五個盜賊》總是學藝會最精彩的結尾。

聽到筆者對老師們晚間還在忙碌的讚歎，吉田校長則趕緊表示：「指導老師是當地派遣的，家長和當地住民還承擔了所有的道具準備和當天後臺工作。相比之下，學校方面只是陪伴學生，真談不上辛苦。35年來，3年一任的校長交替過十多位，教師調動次數更多，而歌舞伎練習和學藝會上的表演卻從來沒有中斷。地方自治區每年指定專門預算負擔服裝、化妝等表演所需要的大筆支出。因爲社區不遺餘力的支援才使得兒童歌舞伎能保留到現在。」

練習場景1

學校歌舞伎的支援者

排練在當地的體育館進行。一羣學生有的在大聲朗讀臺詞，有的在練習臺步，有的在集體演練。現場三位歌舞伎指導員中的兩位是30多年前寶榮座復活時的經歷者。

提起當年的寶榮座歌舞伎時代，他們的臉上都寫滿自豪和喜悅：「那時很年輕，開始的2、3年大家一起演戲的確非常快樂，我們對歌舞伎投入的熱情幾乎達到了不務正業的程度。同時，我們也希望這個傳統能讓孩子們繼承下去。爲了給學校提供演技方面的支撐，怒田澤村民承擔了指導工作。35年前，由於公演經費的壓力和村民高齡化的終極因數，寶榮座的再度輝煌只持續了幾年；而對萩野小學歌舞伎的支援卻一直堅持下來。」

指導員負責人加納鬱夫說：「早期很長一段時間只有一位指導員。28年前，因爲前任年事已高，我接替了這個角色，當時才36歲。每到10月，我白天工作，晚上來學校，這已經成爲自己特定的生活方式。實際上，教孩子們歌舞伎也是非常快樂的，因爲每一個孩子期待上臺演歌舞伎已經很久了，他們的學習慾望和進步速度對我來說是一種激勵和娛悅。凡是體驗過歌舞伎的人都能感受到表演的魔力，孩子們也不例外。有些羞怯和不善於在人前表演的孩子都會透過這段經歷而發生變化。」

練習場景2

另一位怒田澤住民15年前也是因爲接替年老的指導員而加入其中。他說：「歌舞伎的魅力在於可以用動作和臺詞大膽地表現所想，盡情放飛自我。怒田澤村的村民歌舞伎已經不復存在，對孩子們的指導總會讓我想起年輕時熱衷於歌舞伎的時光。」

第三位指導員是‘農村舞臺寶榮座協議會’的成員，也是這所小學的退休教師。他在職時曾經負責過學生們的歌舞伎活動，比如裝訂劇本，指導排練、安排舞臺準備事宜。退休後，在‘農村舞臺寶榮座協議會’會長的邀請下成爲協議會理事。因爲本來就是歌舞伎愛好者，重回學校指導學生可以說是遊刃有餘。

練習場景3

校長指着一位正在排練的女孩說，她扮演的角色恰好是她哥哥去年的角色，她父親在這裏讀書時也扮演了同樣的角色。爲接送女兒而坐在體育館一角的父親對此表示：「自己20多年前的經歷能夠保存到現在並讓兒女們同樣體驗，這的確是感慨萬分的事情。我們在家裏談起歌舞伎的話題時，最小的女兒十分羨慕，希望她也有機會學習歌舞伎。」

文化傳承的形式處於轉換時期

據校長介紹，今年5、6年級學生人數極少，學校首次面臨「歌舞伎無法上演」的問題。經過學校、家長、地方組織多次商議，學生們的演出心願、學校以及當地傳承歌舞伎的願望的一致而形成了今年歌舞伎的演出方案：5、6年級學生加上三名國中生（去年的畢業生）、一位學生母親、一位教師構成演員陣容。但是，學生人數今後還將繼續操作減量，「學生表演歌舞伎的傳統形式能否保持下去」，這已經成爲校方和當地民衆必須直面的問題。

11月13日，萩野小學舉行了2021年學藝會，歌舞伎作如期上演。觀衆席上不僅有學生家長和萩野地區來賓和相關人員，還有一些衝着歌舞伎專程而來的老人。

專業水準的化妝、假髮和服裝

當地民衆幫助設置舞臺道具

家長們幫助懸掛舞臺背景

吉田校長和青木地方自治區長都在祝詞中表示：曾一度擔心無法上演的歌舞伎以小學和地方共同合作的形式實施了第35屆演出，這是值得欣慰的。

五個主角出場

實際上，家長、指導員以及當地住民們對目前的狀況都很清楚。因爲山村人口減量，日本全國的地方傳統節日都趨向萎縮，堅持了35年的萩野兒童歌舞伎傳統也正處於被時代吞沒的境況。

35年前，人們無力阻止剛剛復甦的村民歌舞伎被時代潮流席捲，但是，當寶榮座的帷幕落下之時，當地人們以地方與教育相互支撐的智慧使村民歌舞伎在萩野小學絕路逢生。歌舞伎不僅被傳承，35年來的畢業生們都有幸接觸歌舞伎，這個經歷還培養了學生們的家鄉情懷，併成爲全體畢業生兒童期的共同記憶，這種體驗也會加深他們對日本傳統文化的理解和和親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