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日本的外國人數量逐年增長,到2019年底已達約293萬人。其中,來自越南、尼泊爾、緬甸、印度尼西亞等東南亞和南亞國家的外國人數增長尤爲顯著。而位於東京都新宿區的新大久保就是日本這一現狀的縮影。室橋裕和居住在這一亞洲多民族混居的街區,他記錄下了與生活在這裏的各國人之間的交流,寫成《新大久保紀實——行走在移民最前線城市》(辰巳出版)一書,一時成爲話題。本文請他向大家介紹新大久保的現狀。
圖片:越南人楊安德(左)除了「Egg Coffee」外,還經營着一家韓國料理店「Gogi Chan」(筆者攝影)
亞洲各民族匯聚於此
時隔10年回國,我發現日本社會發生了很大變化,外國人急劇增多。便利店、居酒屋、超級市場,到處都有他們工作的身影,與我們毗鄰而居。日本社會少子老齡化勢頭不減,只能讓外國人來彌補勞動力的不足。外國人增加正是這種國家政策的體現。
我之前生活了10年之久的泰國,居住着7萬名日本人。在那裏,日本人社區已經很成熟,乃至像我做的「日語雜誌編輯記者」這種工作都能成立。那麼,如今生活在日本的外國人形成了什麼樣的社區,日常有怎樣的想法呢?
懷着這樣的想法,我開始漫步首都圈。緬甸人聚居的高田馬場、印度IT技術人員集中的西葛西、八王子的泰國寺院以及作爲新唐人街備受矚目的埼玉縣西川口……我在這些地方遇到的外國人經常會提到新大久保。
「經常去新大久保買食材。」
「是和朋友見面的好地方。」
「我曾經在新大久保的日語學校上過學。」
這些話引起了我的興趣,我也開始走進新大久保。結果發現,那裏不再是大家常說的韓國城,而是已隊形變換爲多民族混居的國際城。
在新大久保一帶,此類南亞食材店有20家左右。雖然店鋪氛圍可能讓日本人有些望而卻步,但店員會說日語,人也很和善(筆者攝影)
穿着純白服裝的穆斯林大叔哼着歌騎腳踏車從身邊經過。空氣中瀰漫着香料的味道。不知從何處傳來音樂聲,是男女對唱的印度流行歌曲。留學生模樣的越南年輕人歡快地走在路上。還能聽到有人說漢語或泰語。抬頭一看,商住樓懸掛着的招牌有韓文、英文、尼泊爾文……
這街頭一角混雜着各色民族各種語言,但日語似乎是這兒的通用的語言。在香料店,尼泊爾裔店主和中國人在用日語討價還價。穿着華麗民族服裝的非洲裔大媽,正在日本人經營的菜店裏與人閒聊着什麼。來自不同國家的留學生當然也用日語交談。這光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以日語爲載體呈現出參差錯綜的多樣性特點。
我覺得很有意思。這片街區洋溢着令人懷念的亞洲風情。那種不太在意細節的隨意和溫暖,讓我感覺很舒適。
2018年,我下定決心搬到新大久保居住。此後,作爲當地居民,同時以一名記者的身份,我一直漫步在新大久保。我開始把在這裏遇到的人和事寫進《新大久保紀實——行走在移民最前線城市》這本書裏。
以山手線爲界
真正在這裏居住生活之後,我首先明白了一點,這就是「以山手線高架爲界,兩邊的世界截然不同」。從山手線鐵路高架往東走,就是所謂的韓國城。這裏已成爲旅遊景點,大街上擠滿了尋找韓流商店和餐廳的女孩們。不過,原先並沒有那麼多韓國人在此居住。以2002年日韓共同主辦足球世界盃和2003年開始播放韓國電視劇《冬季戀曲》這兩件事爲契機,投資不斷湧入,街區逐漸隊形變換成爲「韓流主題樂園」。
新大久保的韓國城(筆者攝影)
隨處可見韓流偶像主題商店(筆者攝影)
相較之下,更吸引我的是山手線高架的西側。那裏的各色商店可以滿足來自東南亞、南亞和中近東人們的各種生活需要。有賣本國調料、蔬菜和雜貨的食材店,有匯款公司,還有能喫到道地本國菜的餐廳。這些店門前擺放着各種語言的免費印刷品。再加上清真寺、教堂以及臺灣特色和印度教寺廟……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生活氣息,總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在亞洲旅行一樣,忘情地行走在街道上。
我注意到,這片街區是如此年輕。特別是以越南人爲主的東南亞人,其中很多是20多歲的留學生,他們爲街道增添了朝氣蓬勃的青春氣息。
在日本追尋夢想的外國留學生們
從新大久保到高田馬場這一帶,有很多日語學校和招收外國人的專門學校。新宿區居住着大約4萬名外國人,據說其中一半是留學生。現在成爲社會問題的技能實習生,在東京23區内很少,因爲實習生工作的工廠和農場主要都在地方。
傍晚,這些留學生下課時的街景相當壯觀。在去往車站的路上,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在伊斯蘭風味的土耳其烤肉店或韓國甜煎餅店買點喫的,然後各自回家。
當然,真正能直接回家的留學生少之又少,因爲他們幾乎都在打工。打工場所包括便利店、居酒屋,還有人去酒店清掃衛生,或到韓國城的韓國料理店做幫廚。他們在這些地方打工,掙錢補貼學費和生活費。不過,日本法律規定外國留學生「一週工作時間不得超過28小時」,如果超時,簽證就可能被取消。有些留學生處於「想多幹工作卻不能幹」的兩難境地,有人在打工場所會被日本客人呵斥,心情沮喪。
清真商店和清真餐廳,上層還有清真寺(筆者攝影)
每當這種時候,他們就會去夥伴們相聚的店裏。比如越南留學生扎堆的「Egg Coffee」和「Heo Chan」這兩家店,簡直就像是學校的活動室。油臘時髦的男生彈着吉他唱家鄉的流行歌曲。女生們都舉着手機拍照,熱鬧非凡。
「來這裏的話,總會碰到熟人的。」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所以每天學校課程或打工時間一結束,他們都會來這裏,以慰籍生活在異國的寂寞心情。
如此度日的外國留學生們,很多人希望在日本工作。他們想從日語學校考入專門學校或大學,然後在日本企業工作。這樣的話,就可以給家人寄去更多的錢。即便回國,在日本企業工作的經歷也有助於日後的隊形變換。新大久保處處洋溢着積極向上的活力與頑強奮鬥的熱情。
由於新冠疫情,現在這些店也多少失去了往日的熱鬧,持續侷限入境導致外國留學生有所減量。但即便如此,新大久保依然是外國年輕人的「青春街道」。
對於外國人來說,這裏充滿商機
比留學生更頑強拼搏的,是爲新大久保的街道增光添彩的各色店鋪的店主們。
「現在新大久保最能賺錢的是韓國料理吧,」越南人楊安德坦然直言。他是「Egg Coffee」的老闆,還經營着一家人氣韓國餐廳「Gogi Chan」,店裏並不經營越南菜。在這家店裏喫過鐵板燒烤五花肉的韓國人喫驚地表示,味道一點兒都不遜色於其他韓國餐廳。
他的經營範圍還不僅如此。珍珠奶茶流行起來,他立即租個小店面開奶茶店。我驚異於他充沛的活力。他不過三十歲左右,從日語學校畢業後,先後在專科和大學上學,畢業之後立即在日本這個異國他鄉白手起家,之後業務不斷擴大。這樣的外國人在新大久保有很多,他們理所當然地嘗試獨立創業。
他明確表示:「從上學時起,我就一直想創業。很多留學生都有這樣的想法。即使工作了,也很少有人會一直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大家都想着有一天自己創業。」
像他這樣的外國人越來越多地聚集到新大久保。因爲他們看到新大久保已經成爲規模超越韓國城的外國人聚居區,感覺到這裏的商機,於是進軍此地。
主打清真食品的食材店也大幅增多,其中大部分是尼泊爾人和孟加拉人經營的。此外也有進出口、IT、翻譯等領域的店面,基本上都是個體戶或小微企業。新大久保成爲這些外國人開展小型商業活動的舞臺。
即便在這場新冠肺炎疫情之中,他們也還在繼續操作開新店。
有位經營清真食品店的老闆甚至說,因爲疫情現在店鋪租金下調,正是開店的好時機。
他表示,有外國人與自己的想法相近,向他諮詢開店事宜。疫情遲早會平息,出入境也會恢復正常,新大久保的外國人社區將進一步擴大。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他要趁現在果斷投資。
借用清真商店的一角開的店,專賣越南三明治「Banh Mi」(筆者攝影)
在新大久保生活久了,這些商人們也開始跟我搭話。
「我開始做清真便當了,不知道賺不賺錢。」
「爲了對抗疫情我們開始做外賣了,幫我們宣傳一下吧。」
因爲是做生意,所以這些外國老闆經常和本地居民熱情打招呼,主動和他們交流,令人懷念的昔日日本商業街的氛圍在這裏得以重現。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這是孟加拉人站在店門口用日語大聲招徠客人。每當看到這樣的光景,我總能體會到這片街區的深厚底蘊。
新大久保的治安不好嗎?
雖然在新大久保生活得相當愉快,但是住久了,還是會發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最具代表性的問題就是圍繞噪音和廢棄物產生的糾紛。新大久保的公寓已形成不成文的規定,廢棄物的投放方法由房產仲介公司事先向外國居民說明,但還是會出現一些瑣碎的問題。有相當一部分居民是外國人,而且來自多個國家,必然會發生各種摩擦,不過既然這是在日本,還是希望大家能夠遵守日本的禮儀規則。
聽說過有人吵架,偶爾也能看到日本醉漢耍酒瘋。雖然也有和外國人發生衝突的情況,但大部分都是本國人之間的爭執。
2020年10月,警視廳逮捕了兩名男子,他們自稱是尼泊爾墮胎氓團伙「東京兄弟」的成員,終極因數是尼泊爾人之間的糾紛演變成了傷害案件。據報導,「東京兄弟」這個組織以新大久保爲據點,其名稱讓人印象深刻,使街區形象大受損害。
一位尼泊爾人說,那些人大概是持「家族滯在(隨行家屬)」簽證來到日本的孩子吧。
外國人透過獲取「留學」「經營管理」「技能實習」等各種居留資格在日本生活。其中,有很多人是作爲在日本有就業資格者的配偶或子女而獲得旅居日本資格的,這種簽證被稱爲「家族滯在」簽證。
有很多可以辦理海外匯款的門店,在手續費和服務方面展開激烈競爭(筆者攝影)
外國人遠比日本人重視以家庭爲單位行動,他們在日本工作穩定後,很多人會利用這一制度讓家人從故鄉過來團聚。
這就導致以「家族滯在」資格旅居日本的外國人也日漸增多。「趁年紀小來日本學好日語,能很好地融入日本社會,但有的孩子並非如此。他們因爲父母的終極因數,長到很大才來日本,掌握不好日語,也就找不到工作幹,整天無所事事。聽說這些孩子會拉幫結派組成團體。」
他們並不是成羣結隊地在街上閒逛,只是和類似的團體之間發生糾紛,並沒有聽說他們傷害日本人或其他外國人。生活在新大久保的絕大多數日本人和外國人原本都不知道「東京兄弟」這個組織。新大久保絕對不是一個明顯讓人感覺治安不好的街區。
但是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件,不管有什麼終極因數,都希望能嚴加管控。這是在此安分守己生活的尼泊爾人的真切願望。
正如我第一次走在新大久保時感受到的那樣,這個街區的多樣性是建立在日語和日本文化這個核心的基礎之上的。在此定居並安寧地生活的外國人都學習日語,尊重日本的文化和規則。正因爲有這個基礎,才形成了如今的多民族聚居地。
《新大久保紀實——行走在移民最前線城市》(辰巳出版)一書的封面
在當地的小學裏有一個特殊的班級,專門爲那些初到日本、語言尚不純熟的孩子們教授日語。在圖書館和公共活動中心等各種場所,也舉辦學習日語的各項活動。這就是新大久保,居住在這裏的衆多日本人和外國人,想方設法因應急劇隊形變換的國際化,爲建設更加美好的街區而奮鬥。
《新大久保紀實》這本書正是描寫了這樣一羣人。我希望更多的人瞭解日本多國居民混居的民族城正在發生着什麼。
作者:室橋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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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橋裕和【簡介】
自由撰稿人。生於1974年。曾任週刊記者,後移居泰國,在當地發行的日語資訊雜誌工作了10年,主要在泰國及周邊國家採訪。回到日本後,專門關注亞洲問題,以撰稿人和編輯的身份開展工作,主題包括「生活在亞洲的日本人」「生活在日本的亞洲人」。主要著作有《新大久保紀實》(辰巳出版)、《日本的異國》(晶文社)、《大人的青春旅行》(講談社現代新書)、《海外生活最強指南:亞洲篇》(辰巳出版)、《曼谷夢——G日記編輯部青春記》(East Press)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