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自給自足
去年秋天，一位姓竹内的年輕母親給筆者發來一些照片，興致勃勃地介紹她帶着兩個年幼女兒到一個山村民宿體驗生活的經歷。「自給自足的生活模式」、「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田園風光中的得到的內心安寧」等文字和孩子們天真的照片，還有房東夫婦的生活理念，這些於我都散發出鮮有的誘惑力。
砍柴、喫燒烤肉棒、老樹下盪鞦韆、野地裏撿板栗
從樹上打下板栗
爐竈吹火 （以上照片由竹内媽媽提供）
竹内媽媽說，5歲和2歲的兩個女兒與房東的兩個兒子分別同齡，自己又與房東太太同歲，兩組同齡孩子都與自己的夥伴在他們的世界裏樂此不彼，家長們在沒有孩子的打擾中分享養育孩子的經歷。回到家裏的女兒們念念不忘短短3天的鄉村快樂，竹内答應孩子們，春天暖和的時候再去那裏。
於是，今年的櫻花時節，我同竹内母女一起去了那個民宿。
坐落在山腳下的民宿
我們乘坐一個小時的JR電車，再轉乘40分鐘公車之後到達了一個叫做「中野方町」的山村，房東的家離公車站還有3分鐘的車程。開車前來迎客的房東笑道：「孩子們早上醒來就唸叨着兩個女孩的名字，不停地催促我下山。」時隔半年多再次見面的孩子們馬上各自結對，開始了他們熟悉的玩耍。房東太太抱着出生幾個月的女兒出來相迎，新添的成員讓房東夫婦多了一些忙碌。
這是一幢老房子，坐落在岐阜縣惠那市北部海拔580米的山地。2018年民宿房東從外鄉移居這裏，3年前開設了民宿「時間之歌」（ときのうた）。在青山綠水和充足的陽光下種植無農藥稻穀和蔬菜，烹製飯菜需要的燃料取自山森林材，大自然的恩惠和房東夫婦的勤勞使他們在飲食上實施了一部分自給自足。
對於民宿的經營理念，他們在官網中這樣描述道：「在這裏，我們耕種農田，過着傳統方式的生活。我們將這裏打造成了人們聚集的場所，迎接八方來客。與山村的大自然混色在一起的四季和自給自足的生活帶給我們很多快樂，我們與客人們分享這些快樂，並希望在這裏度過的時發光能量讓客人們得到身心的休息和治癒。」
依山排列的梯田
親近大自然的生活方式
「餐桌是與他人一期一會的交集」， 在房東和客人共識的前提下，住宿期間客人與房東一家共同進餐。客主雙方的交流以食物爲契機自然地加深，用餐時間也變得其樂融融。比起平時只有自家人的餐桌，不一樣的氛圍令孩子們興奮並食慾大增。女房東的廚藝、不同季節特有的蔬菜和天然山菜、加上柴竈燒出來的米飯的香味，這些都成爲餐桌上的話題。
每一道家常菜，從菜式的色香味到餐具的講究，既有當地山村飲食文化的特色，又體現出房東對自給自足的追求。除了自己生產的食材之外，樹上的枝葉和田野的花草也都被精心地用來裝飾料理。各種醬菜佐料也都是房東在不同季節以傳統的手工方式製作而成。對於什麼都花錢購買的城裏人來說，第一個晚餐就滋生了對房東夫妻的敬意。
房東太太做的甜點和早餐
鄉土料理和鹿肉火鍋
一大早，起牀後的孩子們湧向雞舍，每天他們都能從那裏取回幾個雞蛋。不滿6歲的房東男孩老大甚至知道哪隻母雞快要生蛋了，於是守候在母雞旁邊，等着撿起熱呼呼的雞蛋交給在廚房忙碌的媽媽。城裏來的女孩也毫不介意地隨着大男孩鑽進雞舍取蛋，學着小男孩採摘青草餵雞，幫着弟兄倆把溜出來的雞羣趕回雞舍。
從雞舍撿出熱乎乎的雞蛋
把跑出來的雞羣趕回雞舍
早餐有雞蛋做成的配菜，把雞蛋打到碗裏就是孩子們的事情。儘管孩子們並不熟練，把雞蛋完全掉在桌子上或地上也不影響房東太太對孩子們幫忙的一番感謝。大男孩還承擔着燒柴做飯的任務，他能自己用火柴生火，還能看管爐竈裏的火勢，城裏的孩子對這些既感到新鮮和羨慕，也需要鼓足勇氣才敢嘗試。
房東的大男孩熟練朝竈裏吹氣 。城裏的女孩學着燒火
民宿的房前屋後都整齊地堆放着木材，是房東從山上伐採下來爲燒飯和取暖而備用的。除了燒飯的柴竈，房間裏還有一個取暖用的鐵爐，據說要從晚秋一直燒到初夏。我以爲村裏的住民家裏都如此生活，男主人搖搖頭說，他們與城市幾乎一樣，用電鍋做飯，用煤油爐取暖，大家更喜歡省時省事的各種家用電器。這種便利取代了過去傳統的生活方式，村民們也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再像祖輩那樣辛苦。孩子們長大後都去了城市，山村人口過疏化的問題也就越來越嚴峻。
備用在門口的柴火
室内的火爐和伙房的爐竈
他們剛移居來的時候，村民們不理解房東夫婦爲什麼選擇他們捨棄的生活方式，城裏人花錢千里迢迢跑到這裏小住也讓村民們感到好奇。但房東相信，時間能慢慢地讓周圍人理解這種選擇的意義。
打年糕和烤肉棒
房東接到民宿預約之後，會先透過網上與客人溝通，詢問客人在飲食方面有什麼偏好和特殊需求，希望讓孩子們有什麼樣的生活體驗。從餐飲到體驗，每個服務計劃都是根據不同客人的特點而定製。竹内母女第一次的經歷中體驗了秋天收穫板栗和用板栗做甜點，房東這次安排了打年糕和採摘春天才有的山菜。孩子們還想喫上次的烤肉棒。
喫過早餐，房東夫婦就開始準備用自家種的糯米打年糕。只見木臼中冒着熱氣的糯米飯隨着房東夫婦的木槌的夯打和翻滾，不一會兒就變爲年糕狀，圍觀的孩子們躍躍欲試。在日本，打年糕曾經是家家過年必不可少的事情，而今城裏孩子卻很少能有這樣的體驗了。
房東太太把打好的糯米麪揪成一個個小糰子，招呼着大家趁熱喫。藍天下的案板上還有各種自制的鹹菜和豆醬、落花生醬、红豆樹泥和綠色蠶豆粉。在春風和陽光下，我們喫着不同味道的糯米糰，品味着自給自足生活的美妙之餘，也感嘆爲此所需要付出的勞力和時間。
孩子們體驗打年糕
下午的點心是燒烤肉棒。男主人先帶着我們上山，在山林裏撿拾烤肉用的木棍。房東說，這裏時常有野豬、貉子、山麓等野生動物。爲了阻止數量增長過多，有打獵執照的人可以在特定的季節打獵擷取。他剛剛考取打獵執照，不久他家的餐桌上就可以有各種野生動物的菜餚，這樣就彌補了現在自給自足中肉類的欠缺。
在山林裏撿木棒
房東帶着孩子們採摘晚餐的食材——青蒿尖
烤肉棒是把調好味道的肉餡裹在木棒上放在篝火上燒烤。首先，要先把木棒前端的樹皮削掉。這個程序中，男主人教兩個兒子使用切削工具。他指導孩子們不僅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還不能傷害刀刃。兩個小男孩就這樣在爸爸的培養下具備了很多同齡孩子所沒有的生活能力，還培養了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因應本領。
房東教孩子們削木棒
滲出的肉汁在爐火中發出誘人的香味，孩子們在房東的提示下轉動着肉棒，看着肉餡一點點變得焦黃，他們似乎有些急不可耐。這種期待的感受將和烤肉的美味一起留在孩子們的記憶中。
每個人燒烤自己要喫的烤肉棒
燒烤爐上的肉棒
房東夫婦的追求
房東家裏沒有電視機，面向大自然的生活不會讓他們有空閒的時間，也不會因爲缺少電視而感覺寂寞。從獲取外界資訊的需要來看，收音機已經足夠。房東夫婦追求的不僅僅是純天然的飲食生活，而是希望透過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的探索，逐步實施他們的理想模式——人類活動與大自然的融合。
早在20多年前，歐美等國家的先覺者們面對很多無法解決的社會問題，諸如戰爭、貧困、環境破壞、人的精神焦慮等，提出了生態村的概念——人類要與自然和諧共存，才能讓社會、環境、生態有利於人類健康隊形變換，這種隊形變換可以持續到遙遠的未來。生態村的概念進入日本之後，對此深感共鳴的人們開始了對自己生存狀態的審視和思索。
不少工薪層的人們因爲難以忍受每天通勤車的擁擠和都市裏的冷漠的人際關係，枯燥的生活方式和對城市生活的厭倦讓他們開始嚮往農耕生活。他們渴望喫着自己種的稻米和蔬菜，在自然環境優美的地方寬鬆地撫養孩子，並有更多休耕地的時間與全家人在一起快樂地生活。
房東翻耕農田，準備插秧
揹着嬰兒的房東太太與房東在自制的披薩爐烤披薩
房東太太在廚房一邊爲客人準備飯菜，一邊用腳搖晃着嬰兒
房東夫婦便是這羣人中的一對青年男女。他們從拿工資的生活模式轉向農業，並踐行着自給自足的探索。他們很享受民宿經營的程序，民宿讓他們有機會與各種職業、各種經歷的人相遇，其中不少是生涯中本來不可能有交集機會的客人。即使是短暫的兩天一夜，他們也能從與客人的交流中感受很多驚訝和愉悅，那些不曾有過的經歷和見識也讓他們知道了很多遠方的精彩。
房東一家
客人的到來也讓房東的兩個兒子有了很多小朋友。他們非常善於以東道主的身份照顧客人中的小朋友，從大人的讚揚和佩服聲中他們表現得更好，同時也更爲自信。房東期待着新冠電腦病毒被控制之後能夠迎來國外的遊客，那時候，孩子們會有更豐富的經歷和更開闊的視野。
竹内母女只是衆多民宿回頭客中的一例。竹内介紹這家民宿的魅力時說：希望孩子在年幼時多一些非日常的體驗，尤其是透過身體和感官的刺激來豐富孩子們年幼時期的感性運動和見識，在網上發現這家民宿後便毫不猶豫地帶着孩子們來了。
在城市的生活中，孩子們只是從書本上讀到很多概念，民宿體驗讓她們實際體驗了真實生活。比如在燒烤肉棒和做飯的柴竈中看到了火焰；在雞舍看到了活着的公雞母雞，並知道了雞蛋是怎麼來的。還有長在樹上的板栗，泥土中的花草，以及草叢中的瓢蟲……
女孩與房東家的男孩練習攀巖（房東自制的攀岩脈）
在屋外草原上玩耍/與房東男孩一起上山
城裏的姐妹倆喜歡摘草餵雞
房東‘媽媽’給孩子們唸書 / 房東‘爸爸’教摺疊紙遊戲
今年五月的黃金週，日本國内新冠電腦病毒傳染人數的持續增加讓開始連休的人們很難有娛樂的去處。竹内母女第三次預約了民宿「時間之歌」。與其說是去民宿度假，對她的女兒們來說，更像是去走親戚。那裏讓她們忘卻每天迷戀的兒童電視節目和網上動漫，也不會想起朱古力點心。房東家的圖書和玩具、不受約束的室外自由、總有新鮮玩法的房東男孩、樂意陪伴孩子們的房東‘爸爸’，這些都讓兩個城市小女孩喜歡上了那裏。
文 歐陽蔚怡 【社團法人 異文化理解研究會】法人代表
圖 除特別標註外，均爲筆者拍攝
編輯 JST客觀日本編輯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