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夏季,日本不僅舉辦了史無前例的零觀衆奧運會,還經歷了奧運會期間新冠疫情漸升爲災難級的程序,疫情下種種境況讓剛剛過去的夏季留給人們五味雜陳的記憶。
奧運會和疫情的兩個戰場
7月下旬到9月初,東京奧運和帕運賽事成爲全世界的聚焦點,在超過半數以上國民的反對聲中開幕的東京奧運會沒有57年前第一次舉辦奧運的全國沸騰和歡欣鼓舞,「拉動日本經濟並提高日本在國際舞臺形象」的初衷也成了泡影。但是,當戰幕拉開之後,奧運會精神和它自身的魅力還是吸引了人們,許多抵制和反對的群體也對進行中賽事和運動員們給與了關注和喝彩。特別是帕運的運動員們以不屈的毅力向生命極限的挑戰感動人們,它讓健常者們對「如何讓社會有益於殘障者參與,如何構建共生社會」產生思考。
在相同時期,日本國民看到的不僅僅是奧運賽場的選手角逐和獎牌數的變化,還有東京都和日本全國新增傳染人數的不斷刷新。奧運會期間,東京都單日新增傳染人數突破5000,日本全國單日傳染人數驟增至約3倍超1.2萬人,傳染人數一路攀升。疫情蔓延和醫療環境惡化的加劇也讓多數國民經歷了不安、沮喪甚至憤概和悲傷。
奧運/帕運期間,「日本金牌獎牌數」和「東京都和日本新冠傳染人數」成爲媒體的兩大重要内容。每天,奧運捷報頻傳的同時,關於「醫療系統崩潰」和「重症者和在家死亡者增加」的報導更讓人們感到恐怖的逼近。政府抗疫不利而造成的局面引起國民對奧運會冷漠和反感,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和在褒貶之間糾結成爲日本國民2021年夏季心情的寫照。
突然綻放的煙火和孩子們的夏天記憶
日本的夏天是各種傳統節日最多的季節。除了代表各地文化特色的知名節日之外,規模不同的煙霧花大會、社區地藏盆節和盆踊大會以及各種露天音樂節等讓日本的夏天呈現出濃厚的地方傳統色彩。
去年因爲疫情,各地夏季節日一律中止;今年進入夏季之後,人們期待着傳統活動的開啓,但最終都被公告顯示取消。除了電視屏幕上的奧運會場的煙霧花燈火的華彩之外,夏天的詩情畫意成爲一種奢望和過去的記憶。
8月上旬的一天傍晚,筆者住地(名古屋市熱田區)的夜空被低沉的炮聲劃破,居民們紛紛從視窗和陽臺探出身子張望,只見每年煙霧花節的方向綻放出五光十色的火樹銀花。驚訝之餘的居民們感嘆,這才是夏天的夜晚。
名古屋市熱田區夜空的煙霧花(熱田宮宿會提供)
這次煙霧花活動是熱田區的某民間團體送給當地人們的一個驚喜。官網通知說:「今晚19:30開始,我們將送給大家15分鐘的驚喜,在熱田的夜空燃放煙霧花!在持續了一年多的新冠疫情之中,我們想透過煙霧花表達三個願望:「從熱田(這裏)爲名古屋市注入活力!」,「爲孩子們留下短暫的夏季回憶!」,「向所有醫療從業人員表示感謝!」。如果聚集的人太多,煙霧花發射可能會被取消,所以請不要試圖鎖定發射地點。如果您有空閒時間,請從窗戶或住處附近仰望天空。
沒有熙攘人羣的煙霧花會場或許也是史無前例,不期而遇的煙霧花夜空讓很多人記住了這個充滿溫情的驚喜。
除了升騰在空中的煙火,孩子們的夏天還有「線香煙霧花」。線香煙霧花是一種手持式的兒童玩具煙霧花。300多年前隨着大型煙霧花(空中煙火)的流行,兒童玩具煙霧花也被開發並作爲廉價且安全的手持煙霧花流行到現在。據報導,今年線香煙霧花的銷售量達到往年的2倍多,用線香煙霧花填充夏季記憶的不僅僅是孩子們,也有很多年輕人。
手持線香煙霧花的孩子們
「夜唸佛」的傳承
筆者曾在本欄目《寺院與鄉民,日本重要無形民俗文化財產的載體》的文章仲介紹了一個國家級重要非物質民俗文化財產——「夜唸佛和盆踊」。
往年的夜唸佛隊伍 (華豐影視提供)
夜唸佛是每年8月在豐田市綾渡町的平勝寺由當地男性完成的傳統儀式。去年的夜唸佛因爲疫情而中止,今年夏天又無望舉行。夜唸佛的節奏和吟唱調子無法是樂譜記載,靠的是每年活動中參與者的反復走步的練習和一句一句的糾正。他們擔心連續2年沒有演練會讓夜唸佛偏差原有的形式,於7月底在平勝寺組織了一場練習活動。
夜色下的平勝寺。十多位當地男子保持距離地圍成半圓,反復吟唱和敲打銅鑼。那天正值當地一個供奉神明的傳統祭日,往年的此時,村裏的家家戶戶都會送來自家的供燈掛在神社周圍。因爲疫情,所有的聚集活動都被取消,神社前的樹梢上只有平勝寺方丈和2戶居民家裏的供燈,稀疏的燈籠和暗淡的亮光透射出幾分冷清。
婦人們掛着自家的供燈
平勝寺方丈的夫人無不遺憾地對筆者說:每年這個時候,遠近數百人會因夜唸佛和盆踊聚集而來,這裏的夏天總是熱鬧非凡。夜唸佛停了2年,不僅男性們的吟唱敲鑼有些走調,幾位婦人試着跳一下盆踊才發現舞步動作不太協調和自然。打算召集女性們聚起來練習一下,要不然這種獨特的盆踊就被忘記了。原以爲駕輕就熟的盆踊還會一下子想不起來,這讓她們很意外,也很警覺。
筆者曾經讀到一位歷史學者對傳統文化延續的觀點:「任何一種所謂傳統文化,指的其實主要是溶化在(那個群體)人們血液中的觀念、禮俗和行為舉止等種種習慣性的社會生活觀念和社會生活方式,它的延續多半是透過按照這些傳統方式生活的家庭和由無數這種家庭所構成的社會環境的習染,潛移默化地影響着(群體)的每一個人。……一旦舊的傳統方式被外力強行中斷或破壞,就一定會被其他非傳統的新的觀念、禮俗和行為方式所取代,並會穿透到人們的血液之中。此後再設法恢復人們久違了的傳統,實無異於癡人說夢。」
綾渡人年復一年的堅守讓夜唸佛成爲國家級重要非物質民俗文化財產,其實這只是水到渠成,對綾渡人來說,夜唸佛和盆踊以及在神社裏掛起供燈都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儘管我們無法知道過去的綾渡人在傳承中經歷了什麼,疫情讓我們看到,沒有了外界的注目和相機鏡頭的追逐,綾渡人依然默默地守候着夜唸佛的靈魂。從他們身上,我們是否能解開日本的很多古老習俗之所以能夠延續至今的疑惑呢。
神社的外面(左)和内側(右)
疫情下的音樂會
9月初,愛知縣一個8千多人參加的大規模露天音樂節會場販賣酒類飲料以及部分觀衆不帶口罩的狂歡和擁擠被媒體曝光,後來被應答引發集體傳染。對如此嚴重後果的事情,場地管理者的縣知事公開發表講話,譴責音樂季組織者不守信用,肆意踐踏醫護人員和全社會爲遏制疫情所做的努力,並對此表示強烈憤概。此外,對音樂節主辦方沒有采取任何法律措施,最後取消了原定三千萬補助金的決定倒是大快人心。
之所以沒有嚴厲處分是由於日本目前法律框架下不能斷定它是違法的。即便集體傳染一目瞭然,也不能全力追蹤或全面篩檢,更不能封城讓市民禁閉在家中,甚至不可能像中國那樣快速建立方艙醫院——這些不只是技術問題,更多的是當下的法律和制度的終極因數。國民選擇了一種社會制度和管理國家的政黨,除了享受其優越性之外,他們也要爲其弊端所產生的後果付出代價。日本下至民衆上至政府都知道日本社會不可能像中國那樣徹底控制新冠疫情。
當縣知事就此事被詢問是否統一停止音樂活動時,他回答說:「如果這樣做的話,就會打擊那些想認真採取傳染控制措施並支援音樂行業的相關人員。」
去年疫情的突然襲來讓各種文化、娛樂活動都被迫停止。隨着人們瞭解到新冠電腦病毒將會長期存在,全社會開始探索與電腦病毒共生的方式。音樂藝術家和愛好者們開始嘗試在目前狀態下怎樣展開音樂活動才會避免音樂的萎縮,各種小規模的民間音樂演奏會在嚴格防止傳染擴大的措施下漸漸恢復。
在沒有緊急狀態宣言的時期,一些音樂團體在音樂廳舉辦演奏會,戶外音樂節更是夏天的一道風景。無論哪種形式,組織者們都會制定一些規定和措施防止傳染。音樂廳的觀衆人數被侷限在半數以下,嚴格做到座位消毒和入場人員的消毒,演奏者之間以及與觀衆的距離等。除了要佩戴口罩之外,還提醒觀衆之間不要交談,也不要給演員贈花或送伴手禮……。如此運作下的音樂會很少有傳染發生,無論是表演者還是觀衆都以十分克制和謹慎的方式摸索着疫情下的音樂活動。
名古屋市夏日街頭的民間音樂節
大多數人不會接受侷限自由行動的強硬措施,日本政府和醫學權威一直在透過「請求國民理解和配合」的呼籲最大程度地喚醒民衆的自覺意識。日本正在尋求可以與與新冠電腦病毒共存、與控制傳染相容的社會常態,疫情之下,文化、藝術、旅遊以及社交活動還將在人們的生活中繼續操作。
文 歐陽蔚怡【社團法人 異文化理解研究會】法人代表
圖 除特別標註外,均爲筆者拍攝
編輯 JST客觀日本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