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日本

讓荒原變沃土的日本技術專家們(下)

2021年05月21日 人物往來

上接:《讓荒原變沃土的日本技術專家們(上)

自1979年日本首次派出考察團前往三江平原,直到龍頭橋水庫建成,經過了22年的時間。在此期間,佐野藤三郎堅持不懈地做着日中兩國政府的工作,以推動此工程專案入選政府開發援助(ODA),日本的技術人員們也毫無保留區傳授他們的知識、技術和經驗。得益於此,相較於水庫建成前的1990年,2005年三江平原的灌溉面積增加了55%,糧食產量增加了3.3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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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前蘇聯製造的四驅車陷在泥濘的道路上動彈不得,1981年9月,三江平原(圖片:中山輝也)

讓三江平原專案入選ODA的決定性一招

日方考察團首次被派往三江平原的第二年,也就是1980年,爲了讓專案獲得政府開發援助(ODA),佐野藤三郎使出了這樣的一招——向中方贈送用於轉移地質勘察技術的物理可用能偵檢器。中山輝也等四名技術專家從日本帶着設備來到黑龍江省七臺河市,在尚未完工的桃山水庫展開實地培訓。

此前中國的水庫工程主要採用電法探勘方法,而這次使用彈性波探勘法,需要爆破,引起中方的高度關注,除了政府官員外,還有許多技術人員前來學習取經。

兩國技術人員白天緊鑼密鼓地開展有關技術轉移的技術操練,晚上圍着飯桌一起喫飯。大家很快打成一片,工作進展順利。起初被詬病爲規畫草率的桃山水庫,得益於技術轉移的良好效果,至今仍在發揮着灌溉和治水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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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技術轉移進行實地培訓的桃山水庫挖掘工程現場(1980年7月,三江平原,圖片:中山輝也)

同一時間,在日本國内,國際協力事業團(現在的國際協力機構,JICA)起動了三江平原農業開發綜合專案的協商工作。這是一個規模宏大的專案,光是黑龍江省寶清縣龍頭橋灌溉區,就相當於當時新潟縣所有水田面積之和(約13萬公頃)。

1981年,「三江平原龍頭橋典型地區農業開發計劃」被確定爲首個對華ODA專案。隨後,日方起動了分析專案合理性的調查工作,中山數次前往中國,每次一待就是三個月以上,直至1984年調查結束。

努力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確保工作順利進行

1981年8月,JICA派出了一個由農林水產省技術官員帶隊的23人調查團。一行人住進了寶清縣的一家招待所。負責水庫選址和製作地質圖的中山和搭檔、翻譯、司機四人一組,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當中。

爲了和大家建立良好的關係,中山時而會以日本的喫法,把國營農場分來的毛豆用鹽水煮熟,或是給玉米刷上醬油烤得香噴噴地跟大家分享,加深相互間的友情。日本的調查團員自不用說,中方人員也很高興。

但也經常遇到一些問題,比如開會時的意見分歧和溝通交握不到位,等等。爲了避免讓對於日本要求很多的中國產生過度的期待感,凡是覺得難辦的時候,中山都會果斷回絕,絕不會勉強妥協。不同國家的價值觀有差異,由此造成的煩躁情緒不可避免——這麼一想,生氣的事兒也就自然少多了。中方的搭檔也比較善解人意,得以讓中山順利完成了自己負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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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總有大羣的牛虻圍在身邊,所以只能戴着防蟲網開展工作。圖片中間是中山輝也(1981年9月,三江平原,圖片:中山輝也)

日本歷史教科書表述問題導致關係惡化

1982年3月,應JICA請求,中山前往寶清縣,主持水庫選址和地質探勘法的技術轉移等工作。由於此前已經來過多次,所以連本地商店的售貨員都跟他很熟。然而就在這一年,日本歷史教科書的表述演變爲外交問題,在中國引發了反日運動。

原本態度一直很親切的人們開始疏遠、迴避中山等人。從日本帶來的影印機被用來印刷反日傳單,辦公室的桌子上也被人用小刀刻下了「日本帝國主義」的字樣。

中山回憶說:「想起之前關係那麼融洽,技術上也合作得親密無間,就覺得非常遺憾。當時我琢磨着只能咬牙等到事態平息了。」據說,身心疲憊的他急切地盼着回國,每過一天就用筆把日曆上的日子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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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JICA請求前往水庫壩址候選地考察的調查團(穿白色大衣者是中山輝也),1982年4月,三江平原(圖片:中山輝也)

持續緊張的「冷戰」迎來融冰轉機

5個月後的8月,爲了整理撰寫地質探勘的最終報告,中山又去了一趟三江平原。此時,之前反日情緒高漲的中國方面在接待方面有了一些變化。爲了方便日方調查人員過夜,中方準備了帶拖車的行程式板房,還專門從哈爾濱請了廚藝高超的廚師專門給調查人員烹飪符合日本人口味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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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住在拖車行程板房裏的中山(左)(1982年8月,三江平原,圖片:中山輝也)

雖然當地的緯度比日本高,但大陸性氣候的夏天非常炎熱。白天氣溫經常超過35度,而晚上又失溫很明顯。加上空氣乾燥,難以做好健康管理,中山感冒了好幾次。

在那時還比較少見的冰箱裏,冰上一些麥芽糖漿加酒精和二氧化碳製成的啤酒,晚飯時喝上幾口,成爲他在當地的一大樂趣。但因爲缺電,常常停電,加上天氣炎熱,食物很快就會變質腐壞。終於有一天,中山喫壞了肚子,還發了燒。即便如此,他還是堅持完成了任務以後才回到寶清縣的招待所。

上門出診的醫學家用幾乎有奶瓶粗的注射器給他打了抗生素。不久後燒是退了,但腹瀉始終止不住。就在他沒有食慾的時候,中方人員還給做了使用了大量香味蔬菜的中餐。

「所有菜裏都加了香菜之類的東西,生理上完全接受不了那個氣味。現在算是能喫了,但那個時候真是痛苦啊。」他就靠着從日本帶來的碗裝泡麵,一天一頓,總算熬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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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於封凍狀態的龍頭橋水庫壩址候選地的下游地區,1982年4月,三江平原(圖片:中山輝也)

後來,中山又多次往返於日本和三江平原之間,完成了自己負責的有關ODA專案的所有專業調查。

敲定龍頭橋水庫建設費用約58億日元貸款

1984年,三江平原專案評估調查順利結束。但中國政府決定優先隊形變換沿海經濟,暫時擱置了三江平原專案。黑龍江省也比較怠慢,沒有積極推動中央政府關注此事,於是專案陷入了停滯狀態。感到事態嚴重的佐野積極給中央和黑龍江省政府做工作,並開始頻繁出入日本大藏省(現在的財務省)和農林水產省,疏通各種關係。

上天不負有心人,1993年,中國總算向日本政府提交了《龍頭橋專案準備階段無償援助申請書》。1994年12月,日中舉行事務性高級別磋商,確定了日方將爲龍頭橋水庫建設提供大約58億日元貸款,爲專案的推進贏得了重要支援。

然而,就在8個月前的3月,佐野參加在東京舉行的土地改良事業功勳人士表彰大會,獲頒農林水產大臣獎以後突然病倒,不久便撒手人寰。他最終沒能等來盼望了多年的好消息。

翹首以盼的龍頭橋水庫建成

佐野離世後的1996年,中國加入了《全面禁止核子試爆條約》(CTBT),對華開發援助實務磋商工作重新起動。作爲貸款專案,正式確定了「黑龍江省三江平原龍頭橋水庫建設事業計劃」(限額30億日元)。由此,龍頭橋水庫於1998年正式開工建設。2002年,控制流域面積達1730平方公里、總蓄水量達6.15億立方米,黑龍江省水利建設史上首個利用外資修建的大型水庫宣告建成。

與水庫建成前的1990年相比,2005年三江平原的灌溉面積增加了55%,糧食產量增加了3.3倍。機械化水平、農民收入和生活水平全都得到了提高,同時也促進了當地經濟的隊形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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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施工的龍頭橋水庫規畫建設點(1999年2月,三江平原,圖片:中山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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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成後的龍頭橋水庫(2006年5月,三江平原,圖片:中山輝也)

佐野作爲日中兩國的牽線人,中山作爲地質領域的技術專家,分別在這個專案中發揮了自己的力量,將這片溼地荒原變成了豐饒的大地。配合耕地整治工作的展開,巖手縣的農業技術推廣人員和北海道的育苗技師長期駐紮黑龍江省,手把手地指導當地農民種植具有較強抗寒性的日本稻米,這也成爲糧食增產的一大關鍵。

能夠參加這樣一個幫助中國脫貧致富的專案,中山感到非常自豪。在ODA專案中,自1981年開始的四年裏,共有51人參加過調查團,現在他們當中超過一半的人都已經離世。剩下的成員也大多年逾八旬,能夠講述當年以佐野爲核心開展日中地方交流歷史的人已經越來越少。

隨着新老一代的交替,現在就連中國政府和三江平原的農民對該專案的理解也變得十分淡薄,中山對此憂心忡忡,親自寫書紀錄了長期以來的工作。現在,爲了在哈爾濱或者龍頭橋水庫壩址修建銘刻兩國交流歷史的紀念碑,他正在呼籲有關方面予以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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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揮蓄水功能的龍頭橋水庫(2018年,三江平原,圖片:中山輝也)

民間層面的技術交流是一個小球

從中山第一次踏上三江平原的土地到2021年,已經過去了42個年頭。參與專案之初,雖然兩國已經實施邦交正常化,但身邊還是有不少人不能善意地接受對華技術合作這種行為。因此,他曾被視作異類,甚至在生意場上遭到冷臉相待。

身爲社長,因爲去中國而要長期離崗,這是當時中山本人最擔心的問題。但他還是毅然決定了要參加這個專案,因爲他想在廣袤的大陸,挑戰先人不曾嘗試的事情。

他回憶說:「看到那些經歷文化大革命以後身心疲憊的人們,我就想爲改善他們的生活做點什麼。當時也有對中國贖罪的心情,我覺得不光是我,所有參與了專案的日本人都懷有同樣的心情。在陌生的土地上開展工作並不輕鬆,但和佐野先生付出的千辛萬苦相比,我的經歷簡直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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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輝也。。Kitac株式會社董事長。1937年生於新潟縣。新潟大學理學系畢業後,進入東京一家建築業諮詢公司工作。之後曾供職於新潟縣政府,1973年創立北日本技術諮詢公司(現在的Kitac),出任董事長。2017年起任現職。目前還兼任公益財團法人新潟縣國際交流協會理事長、NPO法人新潟縣對外科學技術交流協會理事長、公益社團法人日本技士會顧問等職。

中山現在同時擔任着公益財團法人新潟縣國際交流協會和NPO法人新潟縣對外科學技術交流協會的理事長職務。在日中關係發生惡化的背景下,中山用兩個足球來比喻,解釋了在國家層面開展交流的問題。

他說:「如果並排擺放兩個足球,它們中間無論如何都會出現很大的間隙。要想填補這個間隙,就需要一顆小球。地區之間、地方之間、民間的交流就是這樣一種小球,發揮着填補國與國間隙的作用。但願藉助日中交流完成的這個專案,能夠成爲今後打造世界糧食基地的原點。」(文内省略敬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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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動聯合收割機在三江平原收割水稻(2020年10月15日,新華社/共同通訊Images)

作者:片岡優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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